任平生與伍春芒兩位少年劍師,在那群同樣是半大孩子的學生心目中,起初還有著麵對高山神靈的那種高山仰止之情。孩子們學劍之時,都一板一眼,十分拘謹。而學劍之餘,更不會有人敢對兩位同齡老師,說半句話語。就算任平生笑容熙和地出言相問,“這一式的練法,你有沒有什麽不懂之處?”


    被問到的人,多半也隻是鼓著兩腮,把半張臉憋得漲紅,硬是憋不出半個字來。


    這其中,隻有那羊角辮小姑娘陳杳,是個異類。別人不敢說話,她跟老師對答起來,就尤其喜歡滔滔不絕;讓其他孩子,更加無地自容。但很快也就釋然了,她畢竟是扯大旗的人嘛,加上兩位神仙,是先到了她家,麵授過機宜的,跟我們不一樣。


    陳杳的學劍天賦,極好,一個劍式演練過兩三遍,還沒解釋勁道要領,她已經能模仿個七八分形似,甚至勁力氣息的配合,都能暗合劍理。所以對於在教學上都沒什麽經驗的兩位老師而言,羊角辮是個很不錯的助教。


    每學得一式,陳杳劈裏啪啦一大堆古裏古怪的問題,跟任平生對答之餘,其他也就基本上弄明白了個大概。隻不過對劍意的領悟,各人天賦囧異,深淺自然不同。


    這裏麵最需要勞心勞力的,是兩個異姓孩子。一個叫李三村,十二歲;另一個叫莫登明,比李三村小著一歲半。這兩個孩子每學一新招,演練出來,連兩位老師都要哀歎認不得這是那家劍法。每天一個時辰的教習,伍春芒有一小半的光陰,就都耗在這倆孩子身上了。不但如此,還給兩人專門指派了兩名天賦出眾的弟子,與前者一對一陪練。


    這樣一來,李三村和莫登明二人,總算可以勉強把當天的內容,練個三四分相似。但若是第二天再教他們演練一番,兩位老師就要加倍的生無可戀。


    那兩個家夥,好像一夜之間,總能夢遇仙人麵授了某種秘籍似的,練出來的,不知都是些什麽東西。關鍵是,你一個練劍的,要夢遇仙人,好歹你夢個劍仙啊;總是夢個跳大神的,算什麽玩意兒?


    李,莫兩個孩子的陪練師兄們,隻是覺得好玩。此後的陪練之中,隻要老師留意不到這邊,兩個師兄就會十分默契地把那跳大神的師弟,當做了喂劍的靶子。


    巧的是,這兩位陪練師兄,是一對兄弟。哥哥叫陳天石,弟弟叫陳天金,都是古陳村嫡傳陳氏的子弟。而那李三村和莫登明的父輩,則是過贅上門到古陳村的外鄉人。在這些牧民當中,對婚嫁之事曆來十分開明,男子過贅,無論子女隨男方還是女方姓氏,都被視為本家族人,不會有絲毫歧視。


    但在這些不諳人情世故的孩子之間,一些個少數不同姓氏的夥伴,下意識中還是會親疏有別。


    所以那李三村和莫登明,往往有處處矮人一頭的感覺。與同齡學文練劍,更是如此。


    好在任平生對他們兩人,多有眷顧,也破天荒的給予很大的耐性。這兩個孩子的練劍,總算沒有落下太多。所謂沒有落下太多,是相對於所學劍招的


    內容而言,並不是與其他學生的比較。


    任平生本來是打算讓伍春芒抽出更多的時間,去指點陳杳。但隻不過比陳杳早學了三天劍術的伍春芒,一與前者試劍,反而是自己倍感吃力。


    首先從麵對老師如履薄冰的狀態脫跳出來的,是一個叫陳苦成的少年。陳苦成的年紀,其實跟剛滿十六歲的任平生,隻差了不足兩歲,身材卻比任平生要高出半個頭,也壯碩得多。這或許是牧民體魄天生彪悍之故。


    除了陳杳之外,陳苦成是首先主動向老師開口詢問求解的一個。


    陳苦成學劍練劍,天賦或許不必陳杳,但極下苦工。每天授課完畢,他總是最後一個離場。任平生與伍春芒偶爾會有意去而複還,躲在暗處看這一撥學生散學後的表現。有些人會一窩蜂離去,趕往更加適合撒野的地方;畢竟學劍之後,不多時還要去陳先生的學塾讀書。光陰太少,需得及時行樂。


    有些人則會留在場中,繼續自己練習鞏固,直至學塾那邊晨課鍾響,才會連忙挎起早已放在場邊的書箱,奔赴課堂。


    而陳苦成則是後者這些人當中,更加特別的一個。收劍之後,他舉手投足,取物邁步,都會盡量保持身體中軸一線圓轉帶動。劍不在手中,劍意尚在心中。而且任平生也曾在日暮時飛掠村外牧場,見過那陳苦成散學之後放牧的樣子。


    粗壯少年縱馬揮鞭,驅趕羊群,鞭鞭如出劍,由幹澀拙劣,而漸趨純粹精煉。


    陳杳每每出言求解,問題都是從劍道大處著眼,任平生對答起來,很輕鬆。但對於陳苦成這種摳小細節的,本來不擅長於細微處求真意的任平生,就有些尷尬。我一劍遞出,意到神到,那份劍心,便已近大道,那來這麽多的細枝末節?


    所以像陳苦成這種學生,便多半要交給伍春芒去對付。好在伍春芒對於舉一反三之事,十分擅長。


    有人問得多了,大家對這兩位山上神仙的敬畏之心,就日漸減少,氛圍也融洽了許多。便是最為內向的李三村與莫登明二人,也都開始話多起來。


    好就好在,這群孩子,不知是受家長督促,還是本身興趣所致,對學劍一事,都極其上心。所以每日清早,都不會有人遲到,任平生與伍春芒每日進村,孩子們都已經聚在場中練劍;勤勉點如陳苦成之類的,到這時都已經練得額角滲汗,早脫去了身上的厚厚棉襖。


    之所以隻是額角滲汗,是因為這套劍術,無論如何苦練,都以微汗為妙;若是練得大汗淋漓,筋骨酸軟,反而是完全失了劍意,反其道而行之了。


    這天清早,陳杳出人意料的有些羞赧,給兩位老師帶了些極品相精致的糕點,清香撲鼻。“昨天陳天石他們問神仙老師,是否也食人間煙火,其實不是開玩笑的。”


    任平生從她手中取了一塊糕點,入口即化,香甜可口。他又取了一塊,卻不忙吃,笑問道:“敢情,是你讓他們問的?所以今天就給我們帶了早點?”


    陳杳使勁點了點頭,然後一雙大眼,轉向呆立當場的伍春芒,“你不吃嗎?”


    伍春芒臉上隨即一片紅暈,忙不迭點頭道,“謝謝,謝謝。”


    陳杳騰出一隻手來捂著小嘴,強忍著笑道:“謝都謝了,你倒是嚐嚐啊。”


    伍春芒這才笨手笨腳地從她手中的錦帕之內,取了一小塊糕點,一小口一小口的細嚼慢咽,跟任平生的一口一個,天壤之別。


    “很難吃?”陳杳側著臉問道。


    伍春芒手一哆嗦,手中那才咬了一小角的糕點,差點掉下地來,“不,不是……很好吃的。”


    陳杳沒怎麽聽明白,有些生氣道,“到底是不好吃,還是不難吃?”


    “當然是很……很好吃。”伍春芒很鄭重其事地組織了一下言語,怕再說錯,“我就是慢慢吃,才不辜負那香甜味道。”


    結果陳杳當下就從那錦帕之中,抓了一半的糕點遞了過去,“那就趕緊吃,不夠,明天我做多點。”


    伍春芒小心翼翼接過,愣愣道:“你自己親手做的啊?”


    陳杳反問道:“要不然誰做的?”


    伍春芒不知應對,賤賤笑著,吃相爽快了許多,卻始終拉不下臉狼吞虎咽。看來那學塾陳先生的授課,功不可沒。


    其實過了最初三天之後,羊角辮小姑娘對這位“伍老師”,就已經不太當他老師了,她覺得真正的神仙老師,應該是哪位任老師才對。這個姓伍的,還藥王山神呢,刷起劍來,也沒比我好多少嘛。


    陳天石趁著老師吃早點的當口,停下練劍,悄悄挨任平生身邊半蹲下來,湊到耳邊悄聲問道:“任老師,你看學劍都這麽久了,你看咱們這撥人中,誰最有能跟你上山修行的跡象?”


    任平生口齒含糊,笑著打馬虎道,“都不錯,都不錯。”


    陳天石顯然對那都字,有些不爽,刨根問底道:“那你看我兄弟倆,在那些不錯的人裏頭,是更不錯,還是都不錯。”


    任平生瞪了他一眼,一臉嫌棄,“你啊,比你弟弟差些;你弟弟呢,又比陳杳差遠了。”


    陳天石腦中突然靈光閃現,心領神會道:“任老師,其實我們兄弟倆做的炒麥糖才是一絕,入口嘎嘣脆;比陳杳的這種‘馬拉糕,無論味道口感,都肯定更勝一籌。明天咱們嚐嚐。”


    任平生也懶得揭穿他那點小心機,趕蒼蠅似的揮揮手掌道:“練劍練劍,再嘰嘰歪歪,你就要被攆出都不錯的行列了。”


    陳天石有些遺憾,這神仙老師,怎麽跟那學塾的陳先生一樣一樣的,別人送了東西都歡喜得很,就是不會給句爽快話。隻不過他隨即蹦跳而去,開始找自己的弟弟麵授機宜。


    任平生眼望那片木劍飛舞的練劍場地,開始覺得傳道授業一事,變得有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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