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其然自認看過不少文契,自己還立過,但眼前這一份和他以往見過的都不同。


    文契寫得並不冗長,甚至稱得上精簡,一條一條寫得清清楚楚,每個字都表達著該表達的意思,少一個字都要缺了一塊,若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恰到好處。


    “每次覺得姑娘厲害的時候,姑娘都會用事實告訴我仍小看了你。”聞其然感慨:“我以後和旁人立文契也要照這個來。”


    喬雅南心下汗顏,這可不是她的本事,是在巨人的肩膀上撈了一小下,把合同修修改改後變成適合這個時代的文契,她以前雖然不是個生意人,但這個東西看得也不少,這點事還是能做到的。


    “聞公子看著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嗎?”


    “都是喬姑娘之前說的那些,沒增也沒減。”聞其然笑:“和喬姑娘做生意心裏踏實。”


    喬雅南也笑:“希望聞公子也能讓我踏實,都踏實了才能一起發財。”


    “是極,一起發財才是好買賣,我得跟著喬姑娘好好學。”


    兩人相視一笑,喬雅南示意念珠把文書拿回來:“聞公子哪日得閑,我們一起去衙內戶房蓋個刻印。”


    聞其然稍一想:“不如就初十那日把文契帶上,從壽樂縣回來後直接去衙門。”


    “那就這麽定了。”


    把這事談妥,聞其然就有了一種這是自家買賣的真實感,不但去灶屋到處看了看,刻竹筒的屋裏也站著看了會,離開時瞧著心情挺好。


    喬雅南心情也很好,這等於是給作坊添了一條命,童沛瑜想要對付她又增加了幾分難度,隻是,怕是也會增加他對自己的提防。


    在紙上寫了個大大的童字,又圍著這個字畫了一圈,喬雅南心想,畫個圈圈詛咒你:平地摔倒,喝水嗆著,吃飯掉牙,上茅房掉坑。


    ***


    二月的京城還冷得很,氛圍卻熱得水入油鍋,哪哪都透著喧囂。


    茶樓酒肆不見一個空位,處處可見或頭戴方巾,或戴冠的男子。有的尚有稚氣,有的留著美須,亦有白發老翁在其中。


    沒誰會看不起誰,互相打量著,觀察著,猜測著。金榜題名的人就在他們其中,是稚兒讚聲天才,羨慕他前途不可限量;是老翁道聲恭喜,賀他終於如願。


    當然,最好是自己。


    平日裏在書房用功的沈懷信近幾日卻將書放下了,早上多睡一會,打幾套拳舒展身骨,再畫幅畫,讓沈夫人又是擔心又是放心,就怕孩子給自己太大壓力,到時反而考得不好。


    沈散培雖然嘴裏勸著夫人別擔心,自己卻也散衙就歸家,晚上總要和懷信手談幾局,從棋局去看懷信的心態,幾日下來見他棋局不亂,甚至還一個坑一個坑挖得歡快,他也就徹底放下心來。


    初七這日了因也趕了來,看義子精神麵貌上佳就半句不多說,找狐狸喝酒去了。


    到得初八,沈府氛圍也和往日有了些不同,一大早沈家兩位姑奶奶就都回來了,抓著弟弟你一言我一語的囑咐,中心思想就一個:身體為重。


    沈懷信乖乖聽著,該笑的時候笑,該點頭的時候點頭,讓兩位姐姐安心不少,聽著齊通言上門才放人。


    齊通言圍著他轉了幾圈:“怎麽一點都看不出緊張,我隻是想了想今天要是我要入場,這心就狂跳。”


    “還好。”沈懷信伸出手。


    齊通言也不和他逗,比任何一次都爽利的把信給了他,就怕他心情有半點不好,對大考有影響,那他就成罪人了。


    沈懷信捏了捏有些厚度的信,也不急著打開,拿手裏把玩,邊和好友閑談:“聽爹說,今年參考的人是恒朝曆年之最。”


    “我也聽說了,對手多了對你不是好事。”


    “隻要我自己學透了,對手是多是少都無妨。”沈懷信問他:“第二個話本打算什麽時候放出來?”


    齊通言都不知道說什麽好:“馬上就要入場了,你還操心這點事?”


    “這事對我來說也是大事。”


    “你這心態,不拿個狀元回來都對不起我。”懟了一句,齊通言也不瞞著他:“你們出來之前三天的樣子放出來。”


    沈懷信點點頭,是個好話本,也是個好時候。


    “新科進士被榜下捉婿,舍棄榮華富貴,信守承諾娶一起長大的小青梅,這話本簡直就是為大考量身打造。”齊通言越說越興奮:“這話本絕對會爆火。”


    沈懷信低頭看著手裏的信封,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雅南是個多聰明的人,就是缺了點上進心,扮豬吃老虎扮得挺開心。


    “給我娘和兩個姐姐再送十本,之前我拿回來的少了。”


    “你這心眼,已經有世叔的一半了。”齊通言取笑他:“真就這麽上心?將來不會生厭?不會膩?到那時再回想起現在這百般為她打算的樣子,不會難受嗎?”


    “所以為什麽要去做讓自己難受的事?”沈懷信把信按在心口:“為一人傾心,守一人終生,多美好的事,隻是想想就覺得不枉此生。人活一輩子可以做很多事,心思也大可放到那些值得做的事情上去,讀書數載,不是讓我們去折騰內宅婦人的。大丈夫在世,我想在史書中有我的名字,有我的生平,有我的成就,父為何人,母為何人,妻為何人,子為何人。為這目標努力不比讓女子流淚有意思?”


    “你,你……”齊通言吞了口口水:“你這野心會不會大了點?”


    “這不該是我們讀書人該有之誌嗎?”


    齊通言想說是,可現在那些當官的哪個不是讀書人,幾個還有那個誌向。想說不是,可他們在書院所學,先生所教,先生之殷殷囑咐,期盼,確是如此。


    “不管別人如何,我時時謹記。”沈懷信笑意溫柔:“我相信雅南一定會支持我,便是路途艱難,她也會陪著我一起走,甚至拖著我,拽著我,不讓我走偏。”


    “這樣的神女,世間真的有嗎?”


    沈懷信看著信,有,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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