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霧隱宗,沒有了往日的歡聲笑語。


    柳尋香有些僵硬的抬起頭看向空中,在那陽光折射的地方,他看到了掌教徐長天指天怒罵,癲狂而亡。


    他看到了賢天座,對著一塊石碑狂聲大笑。


    他看到了釋天座,麵色平靜,安詳坐化。


    他看到了冥天座,想要冰凍時空,阻止這一切發生,卻根本無濟於事。


    他看到了杜文文正在一個樣貌秀美的女子麵前眉飛色舞,似乎再講述著自己的英勇事跡……


    他看到了芍藥一個人坐在庭苑裏,一手拿著花,一手不斷的摘掉花瓣,不停的呢喃道願意不願意……


    他也看到了,自己當時坐在煉心崖,小小喊自己師兄的那一幕,小小撲進他懷裏的那一幕。


    他看到了他所熟悉的每一個人,可唯獨沒有看到音天座。


    柳尋香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音天座時,那眼中的慈愛,這個不善於言辭的灰衣老者,總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來保護著自己。


    昨日的交談,現在想來,何嚐不像是交代後事,隻是當時的柳尋香並沒有察覺。


    而這所有的一幕幕,最終在柳尋香眼中,化作了那一張紙上的離別。


    坐在煉心崖前,他徹底想通了這所有的一切。


    音天座,確實有名弟子,名為吳良,而他也始終知道,自己並非吳良。


    紙上的最後那一句話,那一句謝謝,便道明了所有的一切,而那一句你也是我徒兒,給了柳尋香認可和身份....


    或許是坐累了,亦或許是想到了什麽,柳尋香緩緩站起來,離開了煉心崖。


    柳尋香的身影開始再次出現在霧隱宗的每一個角落,似乎像是在尋找著什麽,然而讓他失望了,他什麽也沒有找到。


    整個霧隱宗內,隻有他一個活人,最後,精疲力竭的他再次將目光放在了音山。


    柳尋香緩緩的走到後山,這次,他沒有失望。


    在後山的茅草屋旁,一個身穿破爛道袍,歪著發髻的身影正跪在那裏,一動不動。


    “吳良。”柳尋香的聲音有些沙啞。


    那道袍背影似乎猜到了柳尋香會來此,所以並沒有驚訝,甚至連頭也沒回。


    “師尊他老人家,一直在等你喊他一句師尊。”道袍身影緩緩說道。


    柳尋香沉默著緩緩走上前,跪在了道袍身影旁邊,先是恭恭敬敬的衝著眼前的木藤搖椅磕了三個響頭,再才沙啞的說道:“我想知道這所有的一切。”


    這道袍身影抬起頭,露出一張顯得有些賊眉鼠眼的麵容,正是柳尋香在進霧隱宗試煉時遇到的邋遢道人吳良。


    吳良看著麵前的座椅,問道:“是我對不起你。”


    “我要的不是一句對不起。”柳尋香神情有些冷漠。


    吳良有些痛苦的閉上雙眼,柳尋香沒有催他,二人就這麽靜靜的跪在這裏。


    良久,吳良睜開雙眼,說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以前有個孤兒,被一個雲遊的老者帶回了宗門,這個老者很厲害,在宗門的地位也很高,因為沒有子嗣,所以他便把這撿回來的孩子當做自己的親孫子一樣看待。


    可這個孩子不成器,小時候頑皮也就算了,長大了卻也是個廢物,雖然有著不差的天資,但是他確怎麽也不肯好好修煉。


    仗著老者在宗門的身份,他開始在宗門裏胡作非為,身為一個宗門親傳,卻連一個外門弟子都打不過,可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他從來都不知道,也沒想他自己所做的一切,會導致什麽後果,也不知道那個老者背後替他抗下了多少。


    宗門之恥,整個宗門都因為他而一度在東荒修士麵前抬不起頭,甚至就連掌教,也曾親自找這個老者說過此事,然而老者隻說了一句,往後定嚴加管教。


    沒有人能體會,老者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裏是該有多難受,而這個廢物更是如此,他就這樣,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在這宗門裏頂著宗門之恥的頭銜渾渾噩噩。


    宗門內開始有人看不慣他了,便想了個法子陷害他,說他與東方天親傳行苟且之事,敗壞宗門聲譽,想借此逼迫老者將他趕出宗門。


    而後在萬藏山試煉,因為他膽小,不敢帶人前去,使得在萬藏山,宗門因為參與人數不夠,失去了所有圈地,就連另外三方天的親傳也險些全部被人打廢。


    然而這一切的罪與罰,老者都替他抗下了,他依舊活躍在宗門,做著他的二世祖,直到有一天,他醒來的時候,發現整個宗門沒了,那個老者也沒了,偌大的宗門全死了,隻有他,這個廢物還活著。


    為什麽,為什麽活下來的是這個廢物,沒人能告訴他答案,從那以後,這個廢物每晚都不敢睡覺,因為隻要他一閉眼,那些死去的同門就會出現,出來責問他,質問他,譴責他。


    他不配活著,可他也沒有勇氣去死,因為他就是一個廢物,一個連死都沒勇氣的廢物!”吳良說完,早已經淚流滿麵。


    柳尋香冷漠的說道:“這個廢物,就是你,霧隱宗唯一活下來的人,吳良。”


    吳良擦了擦眼淚,哽咽的說道:“對啊,所以我借助了這幻境,讓你去替我再活上一回,去告訴那個老者,他唯一的徒弟,已經懂事了,不會再讓他失望了。”


    吳良的話剛說完,柳尋香便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厲聲說道:“你不是唯一!”


    吳良看著柳尋香猙獰的樣子,卻沒有動怒,而是笑了起來:“對,我不是,現在,霧隱宗不是我一個人,我有小師弟了。”


    柳尋香的左手在衣袖中捏的青筋暴起,看著吳良的樣子,最終還是沒有狠下心動手揍他。


    “你不配!”


    柳尋香用力甩開吳良,轉身走出了後山。


    後山之上,再次剩下一名孤零零的背影,隻是這背影此刻眼中滿是笑意。


    “師尊,我這次沒讓您失望。”


    “師尊,小師弟很好,有他在,霧隱宗一定會重現昔日的榮光,我相信他,您也相信他,不是嗎.....”


    “師尊,我想您了.....”


    夜晚的涼風吹過寂靜的霧隱宗,使得霧隱宗看起來多了一抹悲色和沒落。


    “這一切,還沒結束。”柳尋香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音山,眼中閃過一抹戾色。


    自己的師尊莫名消失,全宗門一夜之間盡數被人挖去雙眼,隻剩吳良一人活著,這當中的謎團太多,柳尋香必須把這些弄清楚。


    而且,這一次,他的身份,不在是吳良。


    他是霧隱宗南方天親傳弟子,柳尋香!


    再次來到煉心崖,柳尋香看著麵前光滑的石壁,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而後,他伸出右手食指,劃破指尖,將手指按在了這光滑的石壁上,開始一橫一豎的寫著...


    “敕令,古之極,生人祭天,封天囚道,眾生需渡無量劫,如淵如獄,奉為無上覺。”


    這句話柳尋香第一次聽到的時候,便是在用玉玦進入霧隱宗的時候。


    所以他相信,這句話一定有著某種不為他所知的力量,而這霧隱宗中,最為詭異的地方,就是這煉心崖。


    煉心崖的作用就是製造幻境,其中真真假假,如夢似幻,讓人無法分清。


    所以他要來此地試上一試,重塑夢境!


    而這個想法,正是剛剛吳良的話給了他啟發。


    當這句話最後一個字的最後一筆落下,整個霧隱宗的地麵開始震動起來,一些宮殿開始倒塌,四座懸空的山開始墜落,將大地砸的四分五裂。


    柳尋香身形晃動,險些站不穩跌坐在地,緊接著,他親眼看到,音山墜落,一處處雕欄玉砌起伏斷裂,碎石落下。


    山上的花草也在瞬間枯萎了,但有很快萌生了新的雜草,新的雜草又再次枯黃,再次複生,周而複始,循環不息。


    麵前的煉心崖石鏡也開始出現裂紋,變得不再光滑,上麵的血字,也跟著暗淡了下來。


    一瞬間,整個霧隱宗仿佛經曆了數萬年的演變。


    柳尋香皺著眉頭,時刻注意著四周。


    突然,他感覺到一個人影緩緩的從煉心崖對麵走過,柳尋香心中一驚,急忙衝了過去,但卻沒有看到任何人。


    “幻覺嗎....難道這段銘文,根本沒用?”柳尋香心中悲意叢生。


    就在他無意識的後退時,卻像是撞到了什麽東西,他急忙回頭,隻見一名衣著破敗,麵容枯槁,臉色鐵青,雙眼漆黑空洞的人正站在他的身後。


    柳尋香一時被嚇得急忙往後退兩步,但這人卻並未有什麽異動,而是在柳尋香讓開後,繼續搖搖晃晃的向前走著。


    但當這人走過柳尋香身邊時,柳尋香整個人瞬間呆滯,大腦裏更是一片空白。


    那個人手中拿著的,正是他當時給杜文文的那柄斷劍,杜文文對那柄斷劍格外喜歡,從來不肯給旁人觸摸。


    而那柄斷劍,則是他在進霧隱宗時,斬殺了接引使者之後從其手中奪來的,那接引使者,麵容枯槁,臉色鐵青.....


    柳尋香呆呆的看著這人慢慢走遠,思緒依舊沒有鎮定下來。


    “因果輪回....”柳尋香直接癱坐在地上,愣愣的看著自己的雙手。


    杜文文在柳尋香心中的地位不比慧真,小小等人的低,即使這個杜文文是吳良借助霧隱宗創造出來的環境。


    即使這個杜文文眼裏,一直有的都是吳良,而不是他柳尋香,但柳尋香卻是永遠記得當初那個抱著自己腿不撒手,想訛自己,而後又在霧隱宗第一個帶頭,跟隨自己前往萬藏山,在萬藏山對自己不離不棄的胖子。


    直到那個人影消失,柳尋香才恍然回過神,看著遠處煉心崖的上的字和霧隱宗如今破敗的環境,他頓時明白了一切。


    “怎麽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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