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霧隱宗內,四周雜草叢生,除了些斷壁殘垣,寂靜的連一聲蟲鳴都沒有。


    “這段銘文,是複活的神通,也是惡毒的詛咒。”一道蒼老的聲音在柳尋香的背後響起。


    聽到這聲音的柳尋香眼中頓時淚水開始止不住的流了下來,這聲音,他雖然聽的不多,但他這輩子也忘不掉。


    “師尊!”柳尋香眼中一亮,急忙轉身,看向身後的人影。


    這個人影身穿一身簡單的灰色長衣,佝僂著身子,站在柳尋香的身後。


    其麵容蒼老,正是柳尋香的師尊,霧隱宗四方天之一,南方天的音天座。


    音天座如往常一樣,雙眼依舊渾濁,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凡俗的年邁老者一般。


    看著自己的這個小徒弟,音天座伸出枯槁的手,摸了摸他的頭。


    這對跨越近千年的師徒,在這千年之後破敗的霧隱宗內,再次相見。


    “你長大了....”


    “師尊...”柳尋香抬頭,望著眼前這個渾身彌漫著死氣的老者,他的心仿佛被撕裂成了無數碎片,極力克製著身體的顫抖,但依舊獨擋不了這種師尊即將離去的感覺在他心中無比強烈的衝擊著。


    他知道,自己的師尊其實已經不在了,眼前的,隻是這位老人的執念,他想要親眼在看一看千年之後自己的這個小徒弟的執念。


    但越是因為知道,柳尋香心裏便越是難過。


    “人終有一死,此事是天命,誰也不可違背,你不要難過。”


    “師尊...您告訴我,這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究竟是誰要滅我霧隱宗,我們霧隱宗到底做錯了什麽?”柳尋香流著淚,言語中帶著沉重的戾氣喃喃道。


    音天座沉默,慢慢的抬起頭,目光看向了遠處的主峰,透過了霧隱宗,看向了整個東荒,看向了未來。


    涼風輕拂,帶著一股濃濃的哀傷。


    “是非對錯都已經不再重要了,至於一夜滅殺霧隱宗的存在,你不要問,也不要想著替霧隱宗,替我報仇,你要好好活著。”音天座低下頭,看著柳尋香。


    “對與為師來說,生與死其實已經沒有那麽重要,為師征戰一生,身體早已不如從前,就算沒有這次的事,也無法晉升神玄,最後油盡燈枯,壽元耗盡.....所以生死對為師來說,並沒有那麽重要,隻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音天座撫摸著柳尋香的頭,目光中一如既往的慈祥,還有那濃鬱的溺愛。


    “早在千年前,為師就已經該隕落,可我知道,在千年之後,在這裏,我還會有一名弟子,所以我才強撐到現在,一直在等你,若是可以,為師多想能護著你一路走下去,就如同萬藏山時,我一路在你身後,就如同你在修煉南明離火身時,我能及時出現。”音天座的聲音開始變得虛弱了下來,身體也變得暗淡,千年的等待,早已經將他留下的元神耗的油盡燈枯。


    “師尊...”柳尋香拉著音天座的手,不斷的搖頭。


    柳尋香知道,眼前的老人,他的師尊是不放心自己一個人,沒有宗門做後盾,怕自己在修真界被人欺負。


    “宗門的人都已經走了,等了這麽久,我也該去陪陪你的那些師叔師伯們了....以後的你,要好好活下去,記住為師跟你說的話,在你修為不夠時,一定不要去觸及禁忌,明白嗎。”音天座看著柳尋香,目中的慈祥更濃,不舍更多,如他所說,他這一生沒有後人,隻有兩名弟子,此刻他最不放心的就是眼前這個孩子。


    他雖然跟柳尋香接觸不多,但是他很清楚柳尋香的性格,柳尋香戾氣很重,而他卻無能為力,在這當中,哪怕還有半點希望,老人都會去爭取,讓自己能夠有更多的時間看著柳尋香,替他多做一些事,替他把修行之路,多鋪上一鋪。


    柳尋香此刻說不出心底到底是什麽思緒,他隻覺自己的心有些刺痛,仿佛世界在眼前奔潰,仿佛身後有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將要把他吞噬。


    在這一刻,柳尋香不在是一個化丹境的修士,也不是那個令人聞名色變的煞星,他隻是想侍奉在師尊身邊的弟子,一個無助的孩子,一個唯一能做的,隻能緊緊的抓著音天座的手,留著淚,張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的孩子。


    “別難過了,也不要怪你的師兄,為師這輩子能有你們二人做徒弟,為師心滿意足,待到未來,為師希望有一天,會在冥冥之後,為你感到驕傲....”


    音天座的身子徹底虛化了,柳尋香抓著他的手也徹底抓空了,唯獨音天座的那蒼老的麵容上,那一抹慈祥的笑意,在清晰的留在了柳尋香的瞳孔之內。


    忽然,音天座逐漸淡化的身影驀然一凝,而這一凝,也耗盡了他元神內,最後的一絲生機。


    他雙眼直直的看著柳尋香。


    在他的眼裏,柳尋香的身後,此刻緩緩的走出了一道身影,一個和柳尋香截然不同的身影,他穿著一身鑲著金絲邊的白衣,腰間綁著一條簡單卻鮮紅無比的布腰帶,身材筆直,麵容依舊是青年,隻是雙眼中,卻是包含了無盡的滄桑。


    這身影,正是趕來的吳良,脫去一身醃臢道袍的吳良!


    吳良看著自己眼前的老者,同樣雙眼留下了淚水,緩緩的跪了下來,並列在柳尋香身旁。


    音天座麵上的笑容更盛了,跨越了千年,他終於等到了這一刻,霧隱宗南方天的師徒三人再次團聚。


    而在音天座渾濁的雙眼中,柳尋香和吳良看到了他們想要追尋的答案。


    當年霧隱宗被神秘滅門,掌教徐長天指天瘋癲而亡,四方天也相繼隕落,而音天座,借助自身道法,朱雀決中最後一式神通,朱雀涅槃,將他唯一的弟子以涅槃重生,這才方躲過一劫,而這名弟子,便是當時那鍾聲四十九,唯一逃走的一。


    這個一,即是吳良,也是柳尋香。


    幻境之中與真實一般無二,若沒有這個一,柳尋香也會同樣死在幻境中,霧隱宗的那天夜裏。


    若是憑借這朱雀涅槃,音天座本可以自己逃過這一劫的。


    然而,他把這個機會,給了自己的徒弟。


    看著這一幕,吳良再也控製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柳尋香雙目赤紅,兩行血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雙手在衣袖中死死的握住,眼中戾氣橫生。


    “師尊...我懂事了...以前的事,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都是我...”吳良不停的在地上磕著頭,眼中的淚水像珠子一樣一滴接著一滴,串成線一樣滴在地上。


    音天座看著吳良,笑著搖搖頭,隨後一指點向吳良額間,一道光點順著音天座的手鑽進了吳良的額間,吳良望著音天座,鄭重的磕了一頭。


    音天座滿意的看著柳尋香,看這吳良,眼中帶著讚賞,帶著欣慰,慢慢的閉上了雙眼。


    而他的身體,也在閉眼的這一刻,化作星光,消散在了空中。


    “師尊!!”


    柳尋香的身子驀然一震,心也仿佛被徹底撕裂開,他顫抖著雙手拚命的向前抓著,可這些星光根本沒有實質,他什麽也抓不到。


    四十九道鍾聲再次在這已經寂靜千年的霧隱宗內響起,四十九道鍾聲,四十九道冥路,這是天座隕落,這是宗門之殤!


    兩道哭聲隨之響起,柳尋香和吳良,這對相隔千年的師兄弟,同時朝著音天座消散的地方,齊齊磕頭。


    “恭送,師尊!”


    柳尋香看著音天座消失的地方,他跪了很久。


    直到第七天的夜裏,他才緩緩起身,看著四周早已破敗不堪,雜草叢生的霧隱宗,深深的歎了口氣,他明白,霧隱宗結束了,而他,也該走了。


    在這七天裏,吳良一直在一旁陪著他,寸步不離。


    如今的吳良沒有了那身破爛道袍,也沒有那歪著的發髻,他穿著當年霧隱宗親傳的弟子服,站在一旁,始終沉默。


    “師尊他老人家,從來沒怪過你。”柳尋香站起來,聲音苦澀的說道。


    吳良閉上眼,兩行清淚再次流了下來。


    “對不起。”


    柳尋香一愣,隨後說道:“你沒有對不起我,至少,你讓我有了師尊。”


    說完,柳尋香轉身,在遠處,一處空間開始出現疊影,那裏,就是霧隱宗幻境的出路。


    “我欠你一場因果。”吳良說道。


    柳尋香回頭看他一眼,他來到霧隱宗參加試煉,最後能成為真傳弟子,並不是他在試煉中殺了所有天字籌牌的修士,而是因為他用了假名吳良,霧隱宗南方天親傳弟子的名字,吳良。


    而他所殺的那名霧隱宗接引使者,就是霧隱宗千年前的杜文文,那個在幻境中跟在他身後鞍前馬後的杜文文。


    接引使者手中的那半截斷劍,就是他在千年前給杜文文的。


    大殿之中,誣陷柳尋香的那名趙姓長老口中所說的,霧隱宗居然還有活人,指的就是吳良。


    霧隱宗的忤命者口中的銘文,也是柳尋香在千年前留在霧隱宗煉心崖上的。


    這場秘境,是一個局,一個針對他柳尋香的局。


    吳良並不知道,也沒有發現,他借助柳尋香想重新告訴那個老人自己懂事了,卻沒想到有人借他這件事,給柳尋香設下了局。


    柳尋香也不打算告訴他實情,身為霧隱宗千年之後的唯一親傳弟子,他要自己去找出幕後的真凶。


    “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們還會再見。”


    “師尊,我走了。”


    柳尋香轉過頭,直徑飛進了那空間疊影的漣漪之中,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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