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柳尋香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二人已經回到了這書齋內,旁邊的周平依舊在床榻上打者滾,桌子上的酒壇子也依舊放在原來的地方。


    顯然,他們二人出去一趟到現在,並未花費太多時間。


    黑衣書生看著柳尋香若有所思的樣子,知道經過剛才的一戰,讓他明白了何為道意,這就好比一個人學畫畫,他的筆法和技巧都掌握了,但是唯獨缺少整體布局。


    也就是一張紙放在麵前,卻不知道從哪裏畫頭,畫出來後,整個人物又跟整張紙的大小不成比例。


    而這兩次的感悟體驗,就相當於讓柳尋香親眼看到了別人是如何作畫的,知道了怎麽去開篇布局,剩下的隻要時間一到,這畫便能水到渠成。


    “這道意,就當是我給你的酒錢,有了這一次的感受,你就算在笨,也會依樣畫葫蘆,接下來的三年裏你能否入道,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黑衣書生不在留在此地打擾他,說完,抬步走出了店鋪。


    臨走時,還將柳尋香桌上剛拿的一壇糙酒給順手帶走了。


    “做這麽多,還不是惦記我這點酒....”等到柳尋香反應過來桌上的酒已經沒了,小聲嘀咕了兩句。


    百裏之外,黑衣書生腳下一個踉蹌,低聲罵道:“老子幫了你這麽多,喝你點酒你還唧唧歪歪...”


    書齋內,柳尋香再次恢複了之前的滄桑模樣,沒一會,鐵牛便端著飯菜走了過來,吃過飯後,鐵牛將碗筷和周平一起帶了回去,店鋪內就又隻剩下柳尋香一人。


    柳尋香關上店鋪門,獨自一人坐在畫台前。


    店鋪內燭火搖曳,將整個室內照的明暗不定,柳尋香靜下心神,腦海中慢慢回憶著黑衣書生的癲狂道意和那老嫗的依戀之意。


    這兩種意境一個強烈如疾風驟雨,一個溫和如輕風細雨,一動,一靜,卻也正好符合柳尋香參悟的動靜之道。


    心神安靜下來,柳尋香的思緒也漸漸清晰了起來,慢慢的,隨著時間的流逝,柳尋香心中隱隱有了一些明悟,將道韻連成線,在將這些線,組成一幅畫,這幅畫,就是自己心中明悟的道....


    “癲狂道意,依戀道意,那我的又是什麽道之真意呢...”柳尋香閉上雙眼,慢慢的,他整個人似乎變得有些和之前有些不同。


    許久,柳尋香睜開雙眼,拿起了身邊的筆,飽蘸墨汁之後,開始在麵前的白紙上畫著。


    筆鋒婉轉,肆意揮灑,普通的毛筆在他的手中行雲流水,一刻也沒有停頓,很快,一張人物圖便活靈活現的出現在了柳尋香麵前的白紙之上。


    這人影單手負在身後,右手微微抬起,看起來瘦弱的身板卻又一股驚天的氣息直衝天際。


    這畫中的人物,正是那黑衣書生。


    隻不過這黑衣書生與柳尋香之前做的畫有些不同,擁有雙眼的他整個人的形象躍然呈於紙上,柳尋香看了這幅畫一眼,閉上眼僅僅的感受著這張畫裏所蘊藏的道意。


    然而,在他閉上眼之後,整個人又猛然睜開雙眼。


    “怎麽會這樣...是我哪裏出錯了嗎?”柳尋香呢喃道。


    隨即,他將這幅黑衣書生的畫放在一旁,接著,他又重新抽出一張紙,再次鋪上,隻不過這次他畫的,是給他喂招的蛻靈境老嫗。


    與畫黑衣書生一樣,柳尋香在過程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整個人似乎完全沉浸在其中。


    他的雙眼死死的盯著之上的人物,周圍的一切似乎這一刻都無法影響到他,他的腦海中想的,眼睛中看到的,都隻有畫中老嫗的那一抹道意。


    燭火搖曳的越來越狠,隱隱竟有些要熄滅的痕跡,但柳尋香不僅沒有注意,手中的筆反而越來越快,整個畫紙上,幾乎出現了手的殘影。


    在一旁看去,就好似有無數的手握著筆在這紙上描繪勾勒。


    最後,柳尋香的右手一頓,手中的墨筆啪的一聲,從中間自行斷開,輕微的震動使得筆尖兒上的墨水撒在了快要完工的畫上,柳尋香這才如夢初醒,看著眼前已經被墨水濺灑的畫像,顯然,這副畫已經廢了。


    “還是不行啊……可為什麽黑衣書生我能畫出來,按理來說,這黑衣書生的境界,明顯比這老嫗要高才對啊。”


    柳尋香苦笑一聲,想不明白的他索性也不再去想,將握在手中的筆杆扔到畫上,轉身走到一旁拿酒壺去了。


    道意這種東西,很是純粹,換句話說,是一件很幹淨的東西,這老嫗的畫像被墨水濺灑,這墨水便破壞了老嫗的畫像,也就間接的,破壞了這股純粹的道意。89書庫


    或許這就是道,不到時候,你就是參悟不了。


    柳尋香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也就不再去強求,而是躺在一旁的搖椅上,晃著搖椅喝著酒。


    時光匆匆,轉眼又是兩年過去了,距離十年人間的日子,也僅僅剩下著最後的一年時間。


    這兩年裏,柳尋香不在作畫,也不在去回憶那些道意,隻是繼續著他凡人的,平凡而簡樸的生活,而這兩年裏,那名黑衣書生,也沒有再出現過。


    如今的柳尋香,相比兩年前,他的樣子更加蒼老了,不僅白發越來越多,就連身子,也變得有些佝僂了起來,遠遠看去,整個人似乎已經不再中年,反而有種步入暮年的樣子。


    店鋪裏的字畫越來越少了,最初的那副裝著秋殺帖和朱雀圖的畫筒上已經布滿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柳尋香也懶得在日日擦拭,任由這些灰塵去。


    這一日清晨,柳尋香推來店門,初陽的一縷光借著空隙照了進店鋪,柳尋香照例搬出搖椅,坐在門欄前靜靜的搖著椅子,曬著太陽。


    伴隨著隔壁的打鐵聲,一個四歲左右的孩童拎著與自己身材不符的食盒子晃晃悠悠的走了出來。


    這孩童在看到門口的柳尋香時,頓時快步跑了過來,奶聲奶氣的衝著柳尋香喊道:“柳爺爺,該吃早飯了。”


    柳尋香哈哈笑道,伸手摸了摸著孩童的腦袋,從他手中接過食盒子,將裏麵的包子和粥,還有一壺雷打不動的酒一並拿了出來,這孩童則乖巧的坐在門欄上,看著這些飯菜。


    柳尋香拿出盒子裏的下木碗,盛了一小碗稀粥遞給這孩童,孩童接過木碗,這一老一少,就這麽在書齋門前,吃著包子喝著粥。


    這一幕,與九年前柳尋香剛到這時,與鐵牛早晨一起吃飯的畫麵一模一樣,隻不過這孩童,換成了鐵牛的兒子,周平。


    “柳爺爺,你喝的是什麽啊,好喝嗎?”周平看著柳尋香不怎麽吃飯,而是喜歡喝那壺中裝的東西,好奇的問道。


    柳尋香笑著搖搖頭說道:“不好喝。”


    “柳爺爺騙人,不好喝我還看你和爹爹還總在喝...”周平烏黑的眼珠盯著柳尋香手中的酒壺說道。


    柳尋香大笑了起來,眼前這孩童的眼睛,和他爹當年的一樣,烏黑清澈。


    鐵匠鋪子內,一名漢子也端著碗走了出來,見到這一老一少二人在那不聊什麽聊得這麽開心,也湊了過來。


    眼前的漢子如今也已經二十六七歲,但從他那一臉胡茬的麵容上,依稀還能看到他少年時那虎頭虎腦的憨厚樣子。


    漢子看著柳尋香又在喝酒,眼中閃過一抹無奈之色,說道:“柳叔,你在真的不能喝太多酒了。”


    柳尋香點點頭笑道:“好好好,不喝了不喝了...鐵牛啊,你的這個娃娃我覺得資質不錯,戶部在登記時也說了他體內有修靈,你準備怎麽打算?”


    鐵牛臉上露出一絲暗淡之色,在大宋,誰家添了新丁那都是要去地方戶部登記的,而在這登記的時候,就會有戶部專門的修士來替新丁檢查體內是否有修靈的存在。


    周平在出生之後,柳尋香就已經知曉了他體內的情況,所以戶部的修士自然也能檢查出來。


    在得知周平體內有修靈之後的鐵牛夫婦反倒沒有向其他的爹娘一樣欣喜不已,反而變得有些愁眉苦臉。


    這些年,已經有過不少小的修真門派和一些散修上門表達過想收周平為徒,但都被鐵牛夫婦婉言拒絕了。


    但這世間畢竟是修士主宰的世界,帝都也不比那窮鄉僻壤,更何況如今麵臨著九國會盟,諸國爭霸之戰迫在眉睫,哪一個國家,不希望自己國內的修士能夠更多一些。


    為了爭取在會盟前增強國力,所以等到周平十五歲時,即使鐵牛夫婦不同意,恐怕帝都的官府也會來這裏強行讓周平走上修士一途。


    鐵牛沉默下來,他確實不知道該怎麽辦,從他爺爺,到他,爺孫三代雖然都是凡人,但也不妨礙他們了解一些修士的生活。


    修真,確實能夠活的比凡人更久,能夠搬山蹈海,翻雲覆雨,但同樣,修真,也意味著你可能隨時會死,或死於秘境,或死於與人鬥法,或死於自身道法走火入魔。


    這天下間,畢竟還是有爹娘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最後死於他鄉,最後落個連替他收屍骨的人都沒有。


    “叔,我不想讓這娃娃學什麽仙人,我就想讓他繼承我的手藝,在這帝都,娶妻生子,過著平凡的生活。”鐵牛說道。


    柳尋香笑了笑,這想法,何嚐不是以前周鐵生的想法,這父子二人,當真是一個裏模子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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