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柳尋香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了一間陌生的房間中。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知道在他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裏,他仿佛墜入了一個無盡黑暗的地方,那裏感受不到時間流逝,感受不到空間變化。


    唯獨一次不同,就是在冥冥之中,那由遠到近的腳步聲,似乎應當是有人來過,因為昏迷前他清楚的記得自己是被扔在了洗墨書院的山門外。


    他很想看看來的人是誰,但無論他怎麽努力也睜不開眼,追尋不到那人的蹤跡。


    直到剛才,遠處的嘈雜聲傳進了他的耳中,他才逐漸恢複意識。


    “這....這是哪....”柳尋香掃了眼這陌生的環境,目光中還帶著迷茫。


    隔著門窗透進來的光是那般刺眼,讓他一時間有些適應不了,隻能伸手遮擋一二,然而就是這遮擋的一個簡單動作,就讓他額間冷汗涔涔。


    他連抬手都無比費勁,仿佛自己的手臂上綁著萬鈞鐵砂。


    “嘶.....”柳尋香倒吸一口冷氣。


    就在這時,門外由遠到近傳來一陣腳步聲,聽上去像是個女子。


    柳尋香皺眉看去,下意識想要調動體內靈氣防備,然而下一刻他就麵色蒼白,因為他體內已經空蕩蕩一片,根本沒有絲毫靈氣存在的痕跡。


    他的修為被廢了!


    之前的記憶如夢魘一般洶湧而來,柳尋香抱著頭,神情異常痛苦。


    門被人從外麵推開,進門的是一個姑娘,手中還端著一盆溫水。


    “你醒了,你等會,我去喊我家小姐。”姑娘看上去是丫鬟打扮,見床上柳尋香已經醒了,急忙將水放在一旁然後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


    一個月後,遊家府邸大門口外的石獅子旁,一個穿著粗布褂子的白發青年正坐在那裏愣愣發呆,青年看上去還很年輕,長相很清秀。


    但唯獨那雙眼睛裏,暗淡無光,甚至帶著絲絲垂暮之氣。


    青年就這麽無神的望著前方,眼中沒有神采,沒有焦點,有的,隻是一片沒落和茫然。


    旁邊守門的侍衛們早已見怪不怪,但每次眼神掃到青年身上時,依舊帶著濃濃的厭惡。


    對此,青年沒有任何反應,如同沒看到一般,隻是這麽靜靜的坐在那發呆。


    沒多久,一名丫鬟穿著的姑娘從大門內走了出來,她翹首左右看了一眼,然後衝著青年的方向大聲喊道:“死啞巴,小姐讓你進來吃飯。”


    自從這丫鬟踏出大門時,眼中就帶著濃濃的鄙夷與厭惡,尤其是見到青年的背影之後,眼中的厭惡更濃了些。


    話說完,這丫鬟也不管青年聽沒聽到,轉身便進了府邸。


    青年聽到聲音,有些木訥的回頭看了一眼,但那裏除了兩名護衛的厭惡之外,已經沒了人影,就好像剛剛的聲音是幻覺一般。


    青年似乎想了想,在確定那聲音不是幻覺外,才撐著身子慢慢起身,許是坐久了腿麻,他起身後便停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個死啞巴,能不能快點,每次都是三接四請,還要小姐和一大家小主子們都等你,這也就是我家小姐脾氣好,若是換個人,早就把你趕出府了。


    哪裏還這般養著你,你看看你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能做點什麽好,這麽個大老爺們,怎的就是個廢物。”


    那原本進去的丫鬟又走了出來,隻是這次出來的她臉色比剛才更黑了些,也不知是沒把青年喊進去挨了訓斥還是見青年把自己的話當耳旁風生了怨氣。


    總之,人還沒踏出大門,那尖酸刻薄的聲音就已經傳到了青年的耳中。


    丫鬟伶牙俐齒,數落起人來根本不帶換氣兒的,尖銳的嗓子加上一連串的炮語連珠就連旁邊的護衛們都聽的頭皮發麻。


    青年卻無動於衷,他早已習慣了,聽著丫鬟對自己的數落,隻是低著頭默默的挪動著腳步。


    “你能不能快點,你是個廢物但又不是殘廢!”丫鬟見他挪動身子,急忙向旁邊躲閃,根本不想與青年靠的太近。


    青年低著頭,忍著腿部的酸麻加快腳步,誰也沒注意,低著頭的他雙眼中落寞之色更濃了些。


    遊家不算多大,和當年的柳家差不多,隻是相比柳家,遊家的院子似乎更奢華一些。


    繞過幾塊門屏,走過兩處假山,便到了用餐的大廳,大廳內是一張大圓桌子,圍坐著一群少男少女,隻不過這些人此時的麵色都很是難看。


    丫鬟帶著青年來到大廳,走到坐在桌子主位上的一名女子麵前,俯首說道:“小姐,死啞....白發公子來了。”


    這女子長得一張精致的瓜子臉,螓首蛾眉,明眸皓齒,膚如凝脂,清澈的目光中泛著淡淡的霧靄,熒光爍爍,像是一汪微微蕩漾的水波。


    她一臉恬靜的坐在圓桌主位,素衫著身,衣擺拖曳在地,腰間係著一條點綴著花紋的黑色絲帶,柔弱無骨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被長及的三千青絲壓著。


    端莊而秀麗,質樸卻也高貴。


    她便是遊雨菲,如今遊家的代家主,家族內如今修為最高之人。


    遊雨菲見青年來了,主動打著招呼道:“公子別往心裏去,過來吃飯吧,一會吃完了我在讓藥師幫你檢查下身體。”


    青年默默的點點,看了眼座位,坐在了女子身旁的位子上。


    這一幕,惹得桌上其他人頻頻皺眉。


    本來距離青年左手第一個位子坐著一個麵容姣好的姑娘,見青年坐在她旁邊,頓時立刻二話不說直接將筷子重重摔在桌上,憤然離開。


    “表姐,以後你要是再讓這死啞巴跟我們一起吃飯,就別在想用代家主的身份讓大家都聽從你的安排。”


    跟隨姑娘的話,桌上又有三四名青年起身離開,唯獨剩下幾名年紀稍大的還留在桌上,麵麵相覷。


    青年見狀,起身拿起碗筷準備離開,卻被右手旁主位上的女子抓住手腕,重新拉回凳子上。


    “吃飯。”遊雨菲如沒看到剛才那一幕般,率先拿著筷子開始夾菜。


    這一個月以來,每次吃飯都是如此,甚至連遊府內的下人丫鬟們都有些看不過去了。


    他們實在不知道,這個白頭發的啞巴究竟是什麽地方惹得自己家小姐如此青睞,不僅不攆他走,還每日好吃好喝伺候。


    “咱家小姐是不是看上這小白臉了?”


    “不會吧,這死啞巴是個廢人,連端碗的力氣都夠嗆,一看就是短命鬼,小姐不會這麽沒眼光,估摸著小姐是看他可憐。”


    “咱們家小姐的確是心腸好,可好的有些過分了啊,不僅收留他,還不用他做雜物,還能同桌吃飯,我看這死啞巴再呆幾天,我們就得改口喊姑爺了。”


    類似這種的流言不知什麽時候也在遊府內傳了開來,對此,遊雨菲不僅嚴禁下人們亂叫舌根,還將帶頭造謠的下人直接趕出了遊府。


    一頓飯在這種尷尬而約束的氛圍中草草結束,遊雨菲看著青年出去的背影,心中歎息,當時在自家礦洞發現這白發青年時,他就已經瀕臨垂死。


    若不是他體內有一股極為莊重古樸的氣息在吊著他的,護著他的靈識,恐怕他早已魂歸天地。


    然而也就是這一份吊著他性命的氣息,讓遊雨菲心中產生了懷疑,這氣息的主人很強,強到遊雨菲根本不敢想象。


    所以她疑惑,疑惑這個青年隻是凡人,徹頭徹尾的凡人,而且體內經脈紊亂,神誌混淆,為何會得到如此存在的青睞,出手為其吊命。


    原本遊雨菲是沒把握還能救活他的,但些許是這氣息過於強大,亦或是青年的體質特殊,總之,在回來後的第三天,這青年便轉醒。


    隻是他轉醒之後一言不發,是個啞巴。


    “可那位存在為何隻吊著他的命卻不出手救他,而是將他放在我們的礦脈洞口呢?”


    遊雨菲再三思量後,決定將此人留在府邸內照顧,一方麵,她也抱著一絲僥幸,此人能夠被那等存在用靈氣續命,想來身份不凡,說不得後麵會對她遊家有些幫助。


    青年重新坐在了大門外,沉默不語。


    他就是被廢了修為的柳尋香,以東域年輕一代第一人身份來到中州後,被洗墨書院掃地出門的柳尋香。


    當年在東域的他是那般萬眾矚目,煞星之名,少主之威東域之內無人不知,九國盟會上更是戰古鴻,敗韓澤,廢狄秋。


    實力手段強大到就連中州超級勢力兩禪寺的佛子也對他忌諱莫深,而如今,他卻連一個凡人都不如,隻能寄人籬下,苟延殘喘。


    這一切,都是拜洗墨書院所賜!


    柳尋香雙手顫抖,眼底深處閃過濃濃的怨恨,但這些怨恨很快就隨著無力的雙手,而化作雲煙。


    他沒了修靈,識海內的灰色小人在大祭酒的一爪下化作了飛灰,如今識海內空蕩無物,他甚至都察覺不到神秘灰霧的存在。


    伴隨著修靈的破碎,他的肉身也逐漸趨於凡人,身上的朱雀紋身消失殆盡,如今的他,沒有了神通,沒有了媲美法器的肉身,徹底淪落為凡人。


    更甚至,一個身強力壯的凡人,現在也能輕而易舉將他活活打死。


    修靈破碎,連帶著修靈之身也隨之消失,無瞳真身更是無從出現。


    這對柳尋香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若是修靈之身還在,他還能如當年在霧隱宗那般,將修靈之身釋放出來,而後奪個宗門過來用靈識靈藥修複現在的這具肉身。


    屆時重回修真之路,並非渺茫,可如今,這一切都是成了一種奢望。


    他不是啞了,隻是不想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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