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定河東岸,有被兩道河水分割成一個葫蘆狀的高地,高地本身也是起伏不平,它西、北、南三麵環水,東西兩麵築有黃土夯製的城牆。


    南北兩麵則是深有百米的無定河,河道旁峭壁森立,是為這鬼方都城的天然屏障。


    不過,說是都城,卻沒有高大恢宏的建築,房屋幾乎都是稻草混著黃泥築就的,這裏的天和遠古時的天空一樣碧藍,這裏的風也像遠古時候一樣蒼勁,無定河水日夜不休地滾滾於側,這裏的一切,仿佛是亙古就已存在了那裏。


    黃昏時分,紅色的夕陽碩大如車輪。


    有三騎飛來,濺起一路輕塵。


    塵煙未落,三騎快馬已經馳進了鬼方都城,到了一座巨大的黃泥築就的城堡,這裏就是鬼方王宮。


    “你說,我的九骨孩兒,死在了朔州城?”


    鬼方王後格根塔娜扶著幾案,慢慢地站了起來,一雙眸子,變得通紅起來。


    繼九骨是她的兒子,她十三歲嫁給鬼方王,如今也才三十八歲。


    繼九骨明明不到二十,看起來就像三十好幾的樣子,可他這娘,看起來卻如二十七八明媚嬌豔的女郎。


    如果母子倆站在一塊兒,說他們是父女怕是都有人信。


    三個騎士跪伏於地,瑟瑟發抖:“是……是的塔娜王後,朔北出了一個江湖奇俠,能高來高去、飛劍殺人。他聽說王子去往朔州的路上,強辱民女,還殺傷幾條人命,所以……所以就在安載道舉辦的宴會上,當眾殺了王子,然後飄然遠去。”


    塔娜王後素手一拍幾案,怒喝道:“你們呢,你們當時在哪?”


    一個騎士壯起膽子道:“小的,小的跟著叱豆渾大人,當時正在一家戲園子……”


    “我兒被殺,你們竟然在戲園子看戲?來人,來人啊,把他們拉出去……”


    “王後饒命,小的們是在戲園子等著接應送來一位王子看中的姑娘……”


    塔娜王後怒喝道:“爾等隨我兒前往朔北,我兒死了,你們卻無恙,那你們就該死,拉出去,統統砍了!”


    塔娜王後不聽那些人再解釋,叫侍衛把三個人拉出去,片刻的功夫,便有武士提著三顆血淋淋的人頭回來,呈給塔娜王後。


    塔娜王後餘怒未熄,冷冷地道:“叱豆渾、禾昭,護主不力,就算死了,罪也不可免,立刻去,他們的家產全部抄沒,他們的族人和奴隸,全部轉為宮奴。叱豆渾和禾昭的直係親眷,全都給我煮死,熬成燈油!


    從現在開始,一年之內,我的寢室內,所有的燈燭,就用他們兩家人的人油點燈,以祭奠我那可憐的孩兒!”


    鬼方是由許多的小部落組成的聯盟似的遊牧王國。而塔娜王後所屬的部落,和鬼方王所屬的部落,是該王國中最大的兩個部落。


    因此,她這王後在王國內非常有話語權,處死兩員大將的家人,抄沒他們的一切,這種事不需要通過鬼方王,她就直接決定了。


    那武士聽了,也唬得麵色如土,在王後氣頭兒上,他也不敢多說,連忙答應一聲,撒腿就往外跑。


    過了片刻,一個魁梧大漢,領著三個青年人說說笑笑地走進了王宮大廳。


    這大漢看起來也就三十多歲,實際上有四十五了。


    他們這兒的男人,長得急,但是耐老。


    他就是鬼方王達彌皓,而跟在他後麵的,則是大王子阿木達爾,二王子烏力罕,和三王子裴甘丹。


    一見大殿上的氣氛,達彌皓便是一愣,笑道:“塔娜,什麽人惹你生氣了?”


    塔娜王後哽咽地道:“大王,我們的九骨孩兒,在朔州被人殺了!”


    “什麽?”達彌皓一聽,驚怒滿麵。


    而他身後,大王子阿木達爾,二王子烏力罕,三王子裴甘丹,卻是不約而同地唇角一勾,掛上了一抹喜色。


    “弟弟,我的親弟弟啊!是誰,是誰殺了我的九骨弟弟,我要殺了他,為九骨報仇!”


    阿木達爾嘴角剛剛勾起,就從笑臉變成了哭臉兒,他一麵仰天悲嚎,一麵拔出了腰刀,“霍霍”地望空劈砍著,如瘋似魔。


    二王子烏力罕嘴唇不停地顫抖,雙眼凝著淚光,顫聲道:“母後,這是真的嗎?九骨弟弟他……他真的死了?”


    三王子裴甘丹比起兩個不要臉的哥哥來,似乎還正常一些。


    他也麵有悲色,但怒意要比悲傷更濃厚:“母後,是誰傳回的消息,九骨弟弟是被何人所殺?”


    塔娜王後含著眼淚,把繼九骨被殺的緣由說了一遍。23sk.


    不過,說是說了一遍,其實也沒幾句話,因為她還沒問幾句,就把三個逃回來報訊兒的人給殺了。


    大王子阿木達爾一聽,確實是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登時放了心,哭得更傷心了:“我的好兄弟呀,九骨啊,你死的好慘呐!哈哈哈哈,好好好,朔北是吧,空空兒是吧?父王,兒請命,領一支大軍,前往朔州城,兒要用一千條、一萬條朔北漢兒的命,來為九骨弟弟報仇!”


    阿木達爾說著,心中暗暗慶幸:我怎麽笑出聲兒來了!


    幸虧我腦子轉的快,下邊的話兒一接,絲毫沒有破綻。


    二王子烏力罕不甘示弱,忙道:“父王,兒也去,兒也要領一路人馬,和大哥殺奔朔北,報仇雪恨!”


    三王子裴甘丹平靜地道:“父王,母後,大哥,二哥,九骨弟弟被害,我和你們一樣傷心,但是,母後方才也說了,殺人者,乃是一個同樣也與安載道在作對的江湖人。我們揮兵去朔北一戰,就算是踏平了朔州,就算報了仇麽?


    再說,我們年年“打草穀”,了解朔北軍的實力,真要打過去,徒增大量傷亡,我們現在的力量,還不足以攻下朔州,更不要說徹底占領那裏了。”


    鬼方王達彌皓畢竟是一國之君,聽三王子這麽一說,理智迅速取代了情感的悲傷。他沉聲道:“老三,你說說,那我們應該怎麽辦?”


    大王子阿木達爾叫嚷道:“管他什麽冤有頭債有主,反正九骨弟弟死了,咱們就得報這個仇。安載道沒保護好九骨,他就該死,老三一向懦弱,父王別聽他的,請給我一支兵馬……”


    “閉嘴!你也配帶兵!六年前平息野狼穀叛亂,你丟盔卸甲單騎逃回後,為父就說過,今生今世,不許你再帶一兵一卒!”


    鬼方王嫌棄地瞪了喳喳呼呼的大王子一眼,二王子一見,趕緊也閉上了嘴巴。


    他倒是沒打過敗仗,主要是……他就沒打過仗。


    鬼方王平靜了語氣,道:“老三,你說說。”


    裴甘丹冷靜地道:“九骨弟弟的仇,當然要報,不過殺他的是個江湖人,這種人居無定所,來去無蹤,不是出動大軍就能對付的。


    兒以為,一方麵,我們可以向安載道施壓,讓他務必將這個空空兒抓捕歸案。另外,我們自己也可以派人去,派精通江湖之法、技擊之術的人去,搜捕這個空空兒。


    四妹莎琳娜隨山中老人阿薩修習過刺客術,她又與九骨弟弟關係最好,可以派她帶人去。當然,我們雖然不該向安載道尋仇,卻也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鬼方王會意地道:“趁機逼安載道承諾更優厚的條件?”


    塔娜王後尖叫道:“九骨孩兒死了,你們卻要用他的命,去賺好處?”


    裴甘丹冷靜地道:“母後,不是孩兒寡情,九骨弟弟已經死了,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如果我家隻是普通人家,那自然唯有報仇這一個選擇,可我們不是,我們的家族,是鬼方人的王族,所以,做任何事,我們都需要考慮,它對我們全族,有沒有好處。”


    鬼方王聽得頻頻點頭,二王子烏力罕忙道:“父王,三弟說的在理,父王和母後都知道,兒從小體弱,不擅軍事,所以專習文事。這件事,父王和母後就交給兒子好了,兒一定把這件事辦得妥妥當當,不讓安載道割一塊肉下來,決不罷休!”


    塔娜王後恨恨地瞪了三兒子一眼,道:“好!老二,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鬼方王不隻一個後妃,也不隻這幾個兒女。


    不過,鬼方後族是勢力不弱於王族的一個大部落,所以不是塔娜王後所出的孩子,根本沒資格站在這兒,甚至連兄弟姊妹間的排行,他們都不能參與王後子嗣的排行。


    不過,塔娜王後雖是生了四子一女,卻是最寵愛小兒子繼九骨。一方麵,是因為繼九骨最小,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別看他在外邊霸道殘忍,可在母親麵前,卻最是甜言蜜語會哄人。


    三王子裴甘丹雖也是她所出,可是在她看來,天性涼薄,平素也不知道殷勤請安,偶爾來請安了,說上兩句話就冷了場,太不會來事兒,所以她素來不喜。


    如今裴甘丹的建議雖為丈夫所采納,可她寧可讓老二烏力罕去主持其事,也不願讓這個最讓她生厭的裴甘丹得逞。


    裴甘丹知道這個強勢的母親一旦說出口,那就無可更改了,隻能無奈地苦笑一聲,默默地退到了一邊。


    鬼方王宮的特勤官沙牛兒,將這殿上發生的一切,默默地看在了眼裏,記在了心裏。


    他一直認為,與其和朔北聯手,謀劃大周這個能把他們活活撐死的龐然大物,不如跟大周合作,謀劃朔北這塊肥肉。


    之前大周派使者來鬼方時,使者還曾私下送了他許多的貴重禮物,令他對大周的觀感更好了。


    他覺得,今日王殿上這件事,有必要讓大周知道。不過,他可不覺得自己這是背叛鬼方的行為。他是為了鬼方好,他要把走在錯誤道路上的大王拉回來,他可是最忠心於鬼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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