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白日的喧囂已經不見了。


    被白日裏的震天殺聲駭得不敢言語的昆蟲,也大膽地跳出了草叢,忘情地歌唱起來。


    風夷部落的中軍大帳裏,陸陸續續進來幾道人影,飄忽著,宛如戰場上的幽魂。


    風夷部落的少族長,因為父親被裴甘丹以點將遲到為由斬了首,如今已經是風夷部落的族長了。


    他麵帶戚然地看著帳中環坐的幾位長者,含淚道:“諸位叔伯,我爹可是聽了諸位叔伯的主意,故意遲到,以試裴甘丹,結果,他卻被殺了。


    諸位叔伯曾承諾,必保他無事,可結果卻……”


    風夷少族長抹了一把眼淚,慘然道:“我風夷部落又被迫做了先鋒,說是要我們將功贖罪,可如今,我的部落已經快打光了啊……”


    應邀而來的,是袁乾部、護骨部、狄力部和義奇斤部。


    斛律部本來與他們是一個鼻孔兒出氣的,不過斛律部首領說是今日陣前挨了一枝流矢,所以無法赴會,便沒有來。


    聽了風夷少族長的話,這幾位部落酋長都麵有愧色。


    狄力部首領慚愧地道:“這是我們的錯!我們沒想到,裴甘丹小小年紀,剛剛執政,居然就有如此魄力,我們這些老家夥一起求情,他都不給麵子。”


    風夷少族長道:“我爹死了,我的部落,此番帶出來的都是青壯,再這麽下去,也要死光了,各位叔伯,你們怎麽說?”


    幾位部落首領相互看了一眼,都沉默了。


    怎麽辦?還能怎麽辦?


    他們的的確確感覺對不起風夷部落,但是愧疚歸愧疚,難不成讓自己的部落頂上去,去啃定遠驛那塊硬骨頭?


    現如今大炎皇帝就在定遠驛,禦駕親征,防禦力量不知強大了多少倍,能攻得下來?


    風夷少族長見他們不答,含淚冷笑道:“我明白各位叔伯的意思,哪怕你們對我有補償之意,可也無法狠下心來,讓你們自己的族人上去送死。可是……”


    風夷少族長瞪著發紅的眼睛,對他們道:“你們以為,當我風夷部落的青壯死光以後,會輪到誰來攻堅呢?”


    眾部落首領為之一驚。


    風夷少族長咬著牙根兒,冷笑地道:“諸位叔伯的部落,與我風夷,不過是前後腳兒地去送死罷了。”


    袁乾部首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聲道:“諸位,少族長說的有道理。我看,裴甘丹那個小鱉犢子,幹得出來!”


    護骨部首領恨恨地道:“這是堂堂皇皇的陽謀,我們就算知道,又能怎麽辦?”


    義奇斤部首領也無奈地道:“總要有一個部落攻堅吧?他是在公報私仇,可是做法有什麽問題?就算我們提出來,誰會替我們主持公道?”


    袁乾部首領冷笑道:“隻怕是……,就算在場的幾位,也都盼著別人先頂上去,盡量消耗大炎的兵馬,輪到自己時,打個便宜仗吧?”


    “誰說我們沒辦法?我們可以殺了裴甘丹!”風夷少族長咬牙切齒地道。


    狄力首領變色道:“你瘋了!王族部落和後族部落,是我鬼方最強大的兩大部落。我們其他這些小部落全加起來,實力也無法與之抗衡。”


    義奇斤部首領讚成道:“不錯,殺了裴甘丹?我們豈非要被這兩大部落滅族?”


    風夷少族長冷笑道:“諸位既然這麽說,當初又何必要反對他?”


    眾人不禁語塞。


    他們隻不過是想給裴甘丹一點顏色看看,這位王子若是剛剛執政,軟化一些,以後就會形成常態。


    他們這些部落的話語權也就更多一些罷了。


    可誰會想到,這個裴甘丹竟是一條不叫的惡犬,他不像繼九骨那樣,有什麽不滿,立即就發作出來,可他的手段,卻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袁乾部首領眼珠轉了轉,緩緩地道:“我看,少族長說的有道理。”


    狄力首領和護骨首領吃驚地看著他,狄力首領道:“少族長年輕,不知利害,也就罷了,你這老東西也跟著瘋?”


    袁乾部首領陰笑道:“今兒,斛律部的那個老東西,被流矢傷了。戰陣之上,刀槍無眼,誰又能保證,裴甘丹就不會中了流矢呢?”


    風夷少族長眼睛一亮,狄力首領和護骨首領對視了一眼,也不禁有些意動。


    袁乾部首領道:“這件事,我們必須得一起幹,大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護骨首領納罕地道:“一起幹?所謂流矢,自然就是冷不防的一支亂箭。一起幹,怎麽幹?來個亂箭攢射?那與公開殺他,有何不同?”


    袁乾部首領道:“不然。我的意思是,我們各部,各出一名神箭手。臨戰之時,找到了可以下手的機會時,幾名神箭手‘掣簽’決定,由誰下手。”


    義奇斤部首領眼睛一亮,道:“事成之後,我們不問經過,幾名神箭手立即處死。


    這樣,是誰的人殺了裴甘丹,便再也無人知道。這個秘密,我們幾個部落一起承擔!”


    眾首領互相看看,風夷部少族長第一個伸出了手。


    然後,袁乾部、護骨部、狄力部、義奇斤部首領的手,依次搭了上去!


    ……


    雖然唐治一連幾道旨意催促,安載道依舊不緊不慢地行軍。


    不過,再慢也有趕到的一天。


    這一日,燕赤霞的先鋒大軍,已經抵達了定遠驛東南方向的一座小軍驛。


    以此驛為中心,紮下了營盤,旋即派人飛報定遠驛。


    此驛距定遠驛有三十裏地。


    顯然,及時的配合作戰與馳援,都嫌遠了些。


    安載道如此安排,顯然有讓唐治這邊繼續被裴甘丹這盤大磨再輾磨幾天的打算。


    不過,援軍到了,終究是一件提振士氣的大事。


    整個定遠驛喜氣洋洋,無論軍民,都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唐治聞訊,也是大喜過望。


    這一日,裴甘丹一方例行攻城剛剛結束,唐治興衝衝地要親自巡城,並且向前敵將士發表講話,以提振士氣。


    將領們其實是不願意讓皇帝拋頭露麵的,危險不危險的且另說,皇帝的出現,就是給他們添亂。


    可是,誰又願意出這個頭,去攪了皇帝的興致呢?


    城牆上,石炮砸出的深坑,還沒來得及修繕。


    城頭上一些釘著的箭矢,還沒來得及拔出。


    城上的屍體已經清理了,隻是血跡尚未幹涸。


    而城下,有守軍一方摔下城的屍體,更多的則是被滾木擂石、箭矢刀槍殺死的鬼方士兵,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


    戰鬥之慘烈,足見一斑。


    唐治巡視城頭,這一幕幕景象,也不禁令他肅穆了起來。


    等他走到與鬼方鏖戰最激烈的北城門時,各位將軍已經集結了大批將校軍官,肅立於城頭之上。


    在城門樓的台階上,鋪了地毯,設了禦案。


    唐治緩緩走上去,陪同他來的諸位將軍,也都站到了將校軍官們的前麵。


    “諸位將士,你們守土戍邊,為國效命,辛苦了!”


    “朕感謝你們!北地的萬千黎庶,也感謝你們!”


    “鬼方殘暴,一旦打進來,我們的父母妻兒,都會遭殃!”


    “不過,朕與眾將士守在這裏,絕不會讓鬼方人再進一步的!”


    唐治神情一振,把聲音又提高了一些:“現如今,安太尉親領大軍,已經抵達定遠驛東南三十裏處,我們不但能守住定遠驛,而且,還能把他們打……”


    唐治用力地一揮手,“打回去”三個字還沒出口,一陣風來,展開了旌旗。


    大旗獵獵,鼓蕩聲中,唐治嗆了一口風,忍不住掩口咳嗽了幾聲。


    劇烈地咳了幾聲,唐治突然身子一晃,急忙伸手撐了一把禦案,這才沒有摔倒。


    侍立在旁的李公公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攙住了他。


    唐治喘息地抬起手,就見掌心一灘血跡,殷紅刺目。


    站在近前的那幾位將軍,雖然看不到他手上的血跡,卻看到了他唇角的血絲,不由得大吃一驚。


    唐治抬起手來,吃力地道:“朕……朕突感……”


    還沒說完,他便眼前一黑,身子向下軟倒下去。


    李公公一把扶住唐治,向對麵的一名侍衛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上前來。


    二人便架住暈厥的唐治,急急拖進了城門樓去。


    後邊的將校隻看見皇帝忽然嗆了風,咳得厲害,然後就站立不穩,被他身邊侍候的人架進了城門樓,可是近前的謝飛鵬、張瑞、唐誌東等大將,卻已看得分明。


    張瑞都看懵了,皇帝陛下是豆腐渣摻屁做的麽?


    嗆個風都能吐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莫若淩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月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月關並收藏莫若淩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