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巡視,突然中止了。


    傳出的消息是,皇帝不服水土,突然胸悶欲嘔,所以隻好匆匆結束了今天的巡查。


    但是皇帝行在內,卻是氣氛緊張,一群將領進進出出,神色慌張。


    唐誌東得以進入內室,看到了唐治的模樣。


    麵如金紙,氣若遊絲。


    唐誌東不禁想起了李公公用錯了藥的事兒,難不成那毒,提前發作了?


    唐治昏迷不醒,眾將領沒辦法向他請示,隻好匯聚到一起,開了個軍前緊急會議。


    皇帝這副模樣,很可能要掛了。


    而皇帝一死……


    隻怕最大的動蕩就是皇位的歸屬,


    同時,定遠驛守軍士氣大喪是必然的了,如果不是安太尉的軍隊到的及時,這座兵驛還能不能守住,都是大問題。


    郭緒之、袁成舉、謝飛鵬等將領均建議,先對皇帝的病情秘而不宣,立即撤出城中百姓。


    接著,軍隊墊後,趁著鬼方大軍尚不明所以,護送皇帝火速離開這塊險地,回返盧龍城。


    二胡的左右堡負責掩護他們的撤退,南榮女王的兵馬則留下,配合安載道的大軍重新部署前線防務。


    安太尉的大軍已經到了側翼,鬼方大軍必不敢放肆地長驅直入,定遠驛不會這麽陷落的。


    商議已定,眾將都想護送皇帝回盧龍,就連定遠驛的守將張瑞都想去,隻可惜他本就是定遠驛的正將,別人可以走,他怎麽能走?


    跟著奄奄待斃的皇帝回返盧龍,說不定就因緣際會,更上層樓了,可惜了這麽好的機會……


    張瑞將軍暗恨不已。


    唐誌東是強烈建議不要退兵的,安太尉的大軍也已經到了,幹嘛要走?


    至於皇帝,皇帝都這副模樣了,應該承受不了馬車的顛簸了,不如快馬去盧龍請名醫,赴定遠驛為皇帝診治。


    但是其餘眾將,卻堅持要立刻行動,回返盧龍。


    唐誌見狀,隻好再提一策:那麽,不如明日再行動。


    安太尉的先鋒大軍,已到三十裏外。安太尉的主力部隊,明日也能趕到。


    他們可以快馬馳報安太尉,請安太尉來主持大局。


    奈何其他將領鐵了心要立刻行動,而唐將軍不是主將,不能獨斷專行,隻能眼看著眾將領計議已定,便作鳥獸散,紛紛去了。


    “混賬!真是一群混賬!不過是想著護送皇帝回盧龍,皇帝不死,便有護駕的大功。皇帝若死了,也可第一時間知曉遺詔內容,提前做出應變!”


    唐誌東氣不打一處來,無可奈何之下,也匆匆回了自己的住處,匆匆寫下兩封密信,召來親信,讓他們立即送出。


    其中一封信,是快馬馳報安載道的。


    另外一封信,則是快馬馳送盧龍守軍中的同黨。


    盧龍雖是謝家控製的地盤,但是駐軍將領,謝家卻插不進手去,裏邊縱然有謝家的耳目,也隻能傳遞些消息,是控製不了他們的人馬的。


    他們是朔北軍的一份子,安家經營朔北已逾三代,怎麽可能對盧龍完全失去控製。


    徐伯夷的反應飛快,唐誌東的密信送出的時候,已經有大批的百姓被匆匆組織起來,開了南門,沿路洛繹,往盧龍方向而去……


    ……


    “唐治吐血,生死不知,如今他身邊眾將已經護著他往盧龍去了?”


    安載道正慢悠悠地行軍,忽然接到唐誌東遣人送來的十萬火急密信,不由得大吃一驚。


    看看信中內容,氣得安載道發抖。


    這個李向榮,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唐浩然啊唐浩然,真是幹啥啥不行,一個被他誇上天的兒子,是個大廢物。


    被他倚為臂膀,十分器重的內宦李公公,連這麽點小事都辦不好。


    照理說,三顆毒藥,應該不至於一下子就毒死了他,可人的體質各有不同,天知道這一次唐治的情況有多嚴重?


    如果唐治這就死了,他還是需要借鬼方的刀,才可以鏟除謝家的。


    因為,他不能自己動手。


    他鏟除謝家,顏、黃、折等北地士族可都會看著,到時候就徹底失去北地士族的支持了,他們必然倒向朝廷一邊。


    唯有故作失誤,借鬼方的刀來殺人,他和朔北士族,才能維係互惠合作的關係。


    所以,原來的計劃,倒是基本不受影響。


    隻是……


    安載道一麵下令,急行軍趕往定遠驛,一麵火速修書三封。


    比唐誌東多了一封。


    一封信,他是給正在鬼方軍中充當人質的兒子安如意的。


    他把皇帝毒發不治的消息告訴了安如意,讓他通知裴甘丹,立即揮軍南下,攻克定遠驛,尾隨唐治的人馬,殺奔盧龍城。


    第二封信,他是寫給盧龍守將的,命令他們,一旦裴甘丹兵臨城下,便故意放水,開了城門、再裹挾帝後撤退,如果那時唐治還沒死的話。


    第三封信是給安青子的,他要安青子立刻放出已經有了身孕的消息。


    這樣就可以和唐治的病危無縫銜接了。


    三封信發出之後,安載道立刻棄車換馬,隨著大軍,急急趕向定遠驛。


    唐治那邊還沒有信來,他自然要裝著不知道。


    而且,如果他去了唐治身邊,還如何故意獻城,縱容裴甘丹殺人?


    所以,安載道依舊沿著原定路線,隻是加快了行軍速度,急行軍趕往定遠驛。


    ……


    “陛下……”


    李公公湊到病榻前:“陛下,該啟程了。”


    正躺在床上裝死的唐治睜開了一隻眼睛,看看室內隻剩下李向榮一人,他一個鯉魚打挺,就從榻上跳了起來。


    李公公笑眯眯地遞過一張打濕了的毛巾。


    唐治接過毛巾一通擦,蠟黃的臉色漸漸恢複了正常的膚色。


    他剛把毛巾扔到桌上,李向榮已經拿著一套便服,又呈了上來。


    唐治順手接過,穿戴起來。


    李公公居然是朝廷的人,這還是此次前往無定驛的前一晚,賀蘭嬈嬈告訴他的。


    唐治聽了,也不禁暗暗心驚,這“玄鳥衛”無孔不入啊。


    北朔王身邊有“玄鳥衛”的人,其他有權有勢的藩王和節度使身邊,會不會也有“玄鳥衛”的人呢?


    不過眼下來說,李公公既然是“玄鳥衛”的人,倒是他可以信任的。


    很快,唐治便打扮停當了,一身短褐打扮,像是個在北地邊驛靠兩膀子力氣討生活的年輕人。


    如今無定驛的百姓還在陸續出城,他這身打扮往人堆兒裏一扔,很難被人發現有什麽特別的。


    唐治道:“我這個病皇帝,什麽時候回盧龍?”


    李向榮習慣性地點頭哈腰:“今晚,趁著天黑,再悄然上路。替身,奴婢已經準備好了。”


    說著,李向榮拍拍手,一個年輕人便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穿著方才唐治在病榻上時一樣的內衣褲,披散著頭發,臉色蠟黃。


    見了唐治,他長揖一禮,也不說話。


    唐治打量了一下,這人高矮胖瘦與他相仿,甚至容顏也有三四分相似,但差距終究還是太大。


    唐治皺眉道:“瞞得過去麽?”


    李公公笑道:“陛下放心,到時候,老奴就說陛下怕見風,臉上做些遮擋,上了車後,簾兒都垂放著,露不了餡。”


    唐治點點頭,道:“既如此,這邊就勞煩李公公了。”


    李向榮笑了:“皇孫您客氣,咱是皇家的奴婢,自然應該為皇家效命!”


    也就這一刻,李向榮唯唯喏喏的奴才相,才消失了那麽一會兒。


    黃昏。


    這個時節,已經白天短、夜間長了。


    天色已經昏黑,還有最後一批百姓,悄然撤出定遠驛。


    在北地,不管是做生意還是幹活,騾馬牛驢這類牲畜都是很多的。


    如今要逃離無定驛,百姓們自然要帶著他們的這些牲畜,


    唐治隻帶了四個護衛,牽著馬兒,隨著人群,低調地出了南門。


    等到出了城,又行一陣,五人才脫離百姓逃難的隊伍,離開官道,從收割完莊稼的田地裏斜插過去,投入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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