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一點也不然。”


    唐治搖頭道:“殺人,可以以力殺之,也可以以智殺之。許諾一介弱女子,要對付兩個軍中悍將,自然是要以智謀取勝。


    所謂嫁娶,隻是她接近姬氏父子並麻痹他們的一種手段,既然隻是為了複仇而采用的一種手段,那麽,這夫與妻、公與媳的名分,便不成立。”


    賀蘭崇敏也是連連搖頭:“唐侍禦此言大謬也!何謂禮製?三媒六證齊備,婚書已然立下,天地已然拜了,那就是夫妻。難道,還非得圓了房才算?”


    唐治道:“賀蘭評事這話可就不對了,重點不在於是不是圓了房,而是這個成親,是不是真的成親。


    既然在她而言,隻是為了接近對方而采用的手段,那麽這與埋伏於道邊,潛隱於水下,便沒什麽不同,隻是為了複仇接近仇家的辦法。”


    “唐侍禦這個說法,本官也是不敢苟同。什麽叫夫妻名份,既然有了這個名份,姬逸軒便是她的夫,姬軍延便是她的父,弑夫與父,大逆不道,就該死!”


    “愚腐,我看你賀蘭評事,隻是泥古不化,學了一些死教條,便來問案,簡直是誤國誤民。”


    “嗬!本官所言,皆有律法條例可依,你唐侍禦的言語,卻有什麽出處呢?唐侍禦不會是看這女犯生得貌美,生了齷齪心思,想要從她身上謀取什麽好處吧?”


    “誒!賀蘭評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這可是誹謗啊。本官是朝廷命官,你竟然誹謗於我,簡直是豈有此理。


    你道歉,你必須馬上向我道歉,不然,事關本官清譽,本官絕不善罷甘休。就你這樣的為人,見色起意,意圖不軌,那分明說的就是你自己了,你居然還反咬一口……”


    賀蘭崇敏冷笑道:“你的話難道就不是誹謗了?你想告我?盡管去啊,你誹謗我,這裏所有人都聽見了,本官還要告你……”


    “風聞奏事啊!諸位,本官是風憲官,風聞奏事,皇權特許,唐某何罪之有?”


    案犯扔到一邊兒,兩個主審官吵起來了。


    唐治與賀蘭崇敏你一言我一語,就在公堂之上吵了起來,吵到興處,還跟在課桌中間“劃線而治”的一對小學生兒似的,你的尺子越了界,我的橡皮你扔了,下邊眾屬吏看得歎為觀止。


    唐治一到大理寺,索立言就知道了。


    不過,他沒去找唐治,唐治爵位雖高,索廷尉卻也不在乎。


    在他炮製的大案之中,弄死的親王都不隻一個,區區一個郡王算什麽。


    何況唐治來大理寺,用的身份是禦史台的侍禦史身份。


    他堂堂大理寺卿,去跟一個小小的侍禦史叫板,丟不丟人?


    索立言直接去了禦史台。


    “哎呀,索公,大駕光臨,怎麽也不知會一聲兒。您是來某的前輩,有什麽事,您吱聲兒啊,您吱一聲,來某馬上就登門候教了,怎麽敢勞動索公大駕……”


    來濟塵是真放得下身架,滿臉陪笑,點頭哈腰的。


    索立言高鼻深目,不過,雖是西域胡人,一開口,卻是地道的大周官話。


    “行了,索某又不是耗子,吱什麽吱!”


    索立言冷笑著登堂入室,也不用人請,便大剌剌地坐了下來。


    他有這個資格。


    如今的法司四大天王,始自於他。


    是他率先洞察了女帝對唐氏一族的忌憚,於是炮製證據,誣告唐氏一族,掀起一係列大案,從而飛黃騰達,成為三法司中第一天王的。


    來濟塵等人,都是看見了索立言的成功先例,有樣學樣兒,這才從一介小吏甚而是街巷中的潑皮,混成了朝中重臣。


    所以,在這位法司教父麵前,低聲下氣,不丟人。


    來濟塵賠著笑臉跟進了簽押房,殷勤地給索立言斟了杯茶,熱情地問道:“索公登門,可是有什麽指教啊?”


    “指教可不敢,我隻問你,來大夫,唐治,是你派去我大理寺的?”


    “嗨!原來是為了這事兒啊,來某正糾結著,想著要怎麽去跟來公你說呢。”


    來濟塵歎了口氣,在旁邊坐了下來:“人家說是我的屬官,可卻是堂堂的汝陽郡王,我派去?我派去哪兒呀,我支使得動人家嗎?”


    來濟塵左右看看,就像屋裏有賊似的,然後壓低聲音,攏著嘴巴,道:“索公垂詢,來某不敢不說實話。


    讓汝陽王來我禦史台觀政的,是陛下!讓汝陽王去大理寺協查玉腰奴一案的,嗬嗬……”


    來濟塵給自己斟了杯茶,端在手中,輕輕歎了口氣,一副風箱裏的老鼠似的受氣包模樣。


    索立言神色一動,急促地道:“是陛下指定的?”


    來濟塵歎了口氣,欲言又止,於是,又歎了口氣。


    索立言猛地心中一沉,急忙端起杯,輕輕呷了口茶,以掩飾心中的驚惶。


    陛下差遣汝陽王去我大理寺查案?


    這是什麽意思?


    難道,陛下已經對我有什麽不滿?


    還是說,近來我與梁王走動密切,引起了陛下的忌憚?


    索立言急急反思著自己近來的舉動,想著有什麽會讓女帝對他不滿的地方,一時間並無頭緒,因此反而更加的緊張。


    來濟塵悄悄乜視了他一眼,歎氣道:“索公,你我本是至交,有什麽事,來某也願意與索公開誠布公。


    你我都是靠為朝廷鏟除異已而上位的。現如今,陛下的心思,已經轉向尋覓妥當的子嗣後人。


    可是,你我這些年來,得罪了不少人呐,以前憚於你我的權勢,他們不敢有所動作,現在卻未必了。


    就說這一次,玉腰奴一案,聖上是什麽想法,索公你摸清了麽?我擔心……,汝陽王去審此案,其實正中我的下懷,我正想通過他,摸清聖上的想法。”


    來濟塵放下茶杯,憂心忡忡地看向索立言,歎氣道:“哎,索公啊,我總覺得,如今時局,對我們是很不利的。你看,我們現在該如何是好呢?”


    索立言當然不會愚蠢到完全相信來濟塵的話。


    但來濟塵的話妙就妙在七分真,三分假。


    其實,女帝的態度,他也早就感覺到了。


    否則,他原本走的是孤臣路線,現在又何必與梁王親近?


    他們這些人也要尋找出路的呀。


    他不是不知道若有些什麽小動作,會被玄鳥衛這些無孔不入的耳目所發現,可是,他不能不有所動作。


    若是一切等到塵埃落定,對他來說,就晚了。


    隻是,陛下想做到什麽程度呢,我要如何應對,才能平穩過關?


    來濟塵道:“索公,索公?”


    索立言醒過神兒來,淡淡一笑,道:“來公,你想多了,我等隻要忠心耿耿,勤於國事,沒有私心,便無人可動,何必自尋煩惱呢。”


    他站起身來,對來濟塵道:“既然是聖上的意思,那就算了。我勸你,不必妄揣上意,安分地做好自己的差使,也就是了。”


    來濟塵道:“來某是個沒主意的,反正,跟著你索公走,那就沒錯的。那,我就一切以索公為楷模,索公說不必胡思亂想,來某就安心做事。”


    索立言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


    這來濟塵口蜜腹劍,他早有領教了。否則也不會讓來濟塵後來居上,威脅到他的地位。


    所以,來濟塵的屁話,他就隻當是個屁罷了。


    “既然是聖上的意思,那索某倒是來的莽撞了,失禮之處,還請來公海涵,告辭了。”


    索立言說罷,舉步便往外走,來濟塵連忙殷勤地恭送了出去。


    那態度,真是一點也沒得挑。


    ……


    唐治不能讓賀蘭崇敏對許諾用大刑,但是這個案子要如何入手,從什麽角度著手,他也沒有想好,便隻能用個“拖字訣”。


    因此,他才“胡攪蠻纏”,跟賀蘭崇敏東拉西扯拖延時間。


    兩個人打了一上午的嘴炮,吵到中午,口幹舌燥,肚子也餓了,方才各自休兵罷戰。


    賀蘭崇敏氣咻咻地道:“把人犯押回天牢,本官明日再審!”


    唐治馬上跟了一句:“這是陛下關注的大案,你們可一定要把人犯看好了,若是有什麽閃失,你們就是有九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獄官如吃黃連,苦著臉兒答應一聲,將看了一上午戲的許諾給押了下去。


    賀蘭嬈嬈冷笑一聲,拂袖道:“退堂!”


    說完,領著他的人呼啦啦地就退了出去,大堂上一時間就隻剩下了唐治和他帶來的那班人。


    那位司直官賠笑上前,讒媚地道:“唐侍禦辛苦,下官在‘壹蟬居’訂兩桌席麵……”


    “不必了,本官還有事!”


    唐治沒給他好臉色,看來,他對來濟塵帶出來的這班人,就根本不必心存幻想。


    關鍵時刻,這些人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要不是他臉皮厚,東拉西扯的扭轉了局麵。就衝賀蘭崇敏一聲大喝,他們便舍下自己,乖乖退到公堂之外的舉動,今兒就能讓他顏麵掃地。


    今天,他可以用胡攪蠻纏拖延時間,明日顯然不能繼續如此了。就算賀蘭崇敏沒有應對之法,上麵也不可能由著他沒完沒了地胡鬧下去。


    他必須得盡快拿定主意,確立審判的方向和想要達成的目的,才能把這個案子給處理妥當了。


    所以,他丟下一臉訕然的禦史台眾屬吏,帶著羅克敵出了大理寺。


    唐治翻身上馬,對羅克敵道:“小羅,你不必跟著我了,馬上去城外軍營一趟,把徐伯夷、郭緒之、袁成舉、唐大寬、段小黑、李伯樂給我叫到府裏去,晚上我要與他們吃酒。”


    羅克敵隻聽吩咐,從來不多問什麽,幹脆地答應一聲,便撥馬向城門方向馳去。


    唐治卻是縱馬輕馳,來到長街盡頭,臨近洛水的一處茶店。


    “草木人間”的夥計迎了上來,笑吟吟地道:“客官想買什麽茶?”


    唐治微笑道:“我不買茶,隻是想請你們大掌櫃的吃酒,可否請她前來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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