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治在鸞州竹海本想再逍遙一段時間,等洛邑的血腥之氣都散去了再回去。


    但是,賀蘭曌一張詔命,他就快馬加鞭,連夜回城了。


    上陽宮,由六大建築群組成,分別是觀風殿、化成院、麟趾院、芬芳殿、本院及西上陽宮,氣勢雄偉,風景秀美.


    尤其是其間樹木花草,選擇搭配十分巧妙,可以讓這裏四季皆見春色。


    故而有詩讚曰:“上陽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宮處處流。畫閣紅樓宮女笑,玉簫金管路人愁。”


    其中的觀風殿建築群,又包括觀風門、浴日樓、麗景台、七寶閣、九洲亭和曜掌亭等樓閣建築。


    此刻,賀蘭曌就是在浴日樓上接見她孫子的。


    “前番,你請旨去江南查辦‘殺良冒功’一案,因神都多事,朕沒有允。現在,你可以去了。”


    唐治暗喜,連忙道:“臣遵旨。”


    賀蘭曌呷了一口醪糟,微笑道:“他們膽大包天,連朕提調入京的人證,都敢一船燒了。嗬,便是朕,他們也不放在眼裏了。你此去,不會一帆風順,你打算怎麽做啊?”


    唐治道:“江南,乃朝廷賦稅重地,尤其是廣陵,舉足輕重。故而,臣此去,一定謹慎處理,在盡量穩定江南局勢的前提下,一旦……”


    賀蘭曌擺了擺手:“心小了,雞毛蒜皮都是大事。心大了,天塌下來都是小事。今天再大的事,到了明天都是小事。今年再大的事,到了明年,都是故事!”


    賀蘭曌一雙老眼盯住了唐治,道:“賦稅重地,最重者,便是經濟。而經濟重地,一班貪官汙吏被清洗,頂多造成一時之震蕩,於長遠而言,卻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賀蘭曌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孫兒,你此去,便是殺一個人頭滾滾,也有奶奶給你兜著。老身要江南,玉宇澄清!哪怕隻清個十年八載!到時候,烏雲再來,大不了再殺!”


    唐治怵然一驚,下意識地起身道:“臣遵旨。”


    賀蘭曌凝視他片刻,莞爾一笑:“唐治!”


    “臣在!”


    “即日,掛禦史中丞銜,以江南東道十九州采風使、觀察使、巡按使身份,巡視江南東道。”


    唐治微微一愕,采風、觀察、巡按?


    而且是一人兼以三職,這可不是隻查“殺良冒功”案的架勢啊!


    采風使,是觀察民情,了解民間疾苦的。


    觀察使是巡視地方政績的,甚至低品級官員,有權即時罷黜。


    這巡按使,才算是專使。你去巡按什麽方麵的事,便掛什麽方麵的巡按。


    可……僅僅隻是一個“殺良冒功”,我就不大兜不住啊奶奶!


    那可是兵,在哪個朝代,涉及兵事,都是叫人不敢輕舉妄動的。


    你還給我壓這麽多頭銜,這……拉風是拉風,可是太招搖了。


    賀蘭曌卻不等他提出質疑,繼續說道:“你的親事府、帳內府親軍,可以全都帶去。23sk.


    朕會讓燕八劍,領江南東道經略使,節製江南諸軍府。


    朕授你王命旗牌,如果你的人不夠用,可以就地調兵!”


    唐治聽了,立即把嘴巴閉上了。


    什麽心大了,天塌下來都是小事兒,說說罷了。


    奶奶“小心眼兒”啊,燒了漕船,滅了六十七名人證,重重摑了天子一巴掌的事兒,她從來就沒放下過!


    “你,聽明白了?”


    “臣,明白了!”


    “去吧!”


    “臣告退!”


    “小高,帶唐治去領旨。你隨唐治一起去江南。”


    小高連忙躬身領旨,然後對唐治道:“大王,這邊請!”


    唐治轉身走去,心中隻想:“奶奶這是給我下指標了啊,殺的少了,隻怕她老人家都不樂意。”


    望著唐治步伐矯健地離去,賀蘭曌道:“小春,三郎此去,江南便要攪起一場大風浪,你讓嬈嬈給我盯緊了,看看有什麽大魚,一定把他給我揪出來!”


    ……


    中書省,乃執掌機要、發布詔書、頒布政令的最高機構。


    右相李義夫、侍郎曾佛恩,就是中書省的一把手和二把手。


    一把手和二把手現在正在看著唐治,臉上亦有驚容。


    不過,這二人城府何等之深,那驚訝隻是一閃即逝,旋即變為從容。


    “聖人如此信任,恭喜大王。“


    唐治微笑欠身道:“治隻是盡忠國事罷了。”


    曾佛恩也微笑道:“大王少年才俊,卻已能寵辱不驚,如此心性,令人佩服。”


    唐治笑道:“兩位相公如此讚譽,不免叫治惶恐了。其實,治所任,非常職,以郡王爵位,在禦史台也不可能久任。隻是非常時期,任非常之事,著實算不了什麽。”


    李義夫微微一笑,道:“隻要上了路,總能走的更遠一些。雖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抵達自己想去的地方,但是總能多看一路的風景,更何況,大王怎知,自己就不能抵達彼岸呢?”


    唐治聽他語含玄機,不禁望了他一眼。


    但是李義夫卻隻是撫須微笑,神情從容,似乎,就隻是說了一句慰勉年輕人的鼓勵話語。


    唐治目光閃了閃,笑道:“右相智者慧言,為治明心解惑了,多謝!”


    不一時,小高公公已從中書官員那裏邊好了一應手續,領了告身、由兩個差役捧著王命旗牌等物走了回來。


    唐治便起身道:“兩位相公事務繁忙,治不敢打擾,告辭!”


    “大王慢走!”


    李義夫和曾佛恩把唐治送到中書省府門前,曾佛恩看了眼李義夫,想說什麽,卻又止住,隻是悄悄咽了口唾沫。


    李義夫沒有看他,卻似已經感應到了他的不安,忽然撫須笑道:“陛下這是炸魚呢,一塊大石頭砸下去,嗬……”


    他轉首看了曾佛恩一眼,道:“慌什麽,我等所做的,說到底,也是為了聖人,為了朝廷,再說……,汝陽王這般大張旗鼓而去,你以為,他還能查到什麽?”


    曾佛恩苦笑道:“曾某是心中有事,隻能裝作無事,隻是閱曆足夠。比不得右相,心中有事,依舊渾若無事,這才是格局。”


    李義夫笑了一聲,忽然道:“佛恩,你說,聖人讓他兼具采風、觀察、巡按三使,既看民情、又觀吏治,還辦差使,這是想幹什麽?”


    曾佛恩疑惑地道:“體察民情、了解吏治,插手軍事……”


    曾佛恩怵然一驚,失聲道:“不會吧!怎麽也不會輪到……他呀。”


    李義夫臉上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神氣:“一豬二熊三老虎,正廝殺的不可開交,忽然發現,他們中意的那頭鹿,被天上衝下來的一隻禿鷲給抓走了,你說是不是很有趣?”


    說完,李義夫就向府中走去。


    曾佛恩站在原地思量片刻,“哈”地一聲笑了出來,頓時一身輕鬆。


    唐治,怕是要有一身的麻煩了。


    他就算有那個能力,還有那個精力,再去揪出藏在海底的兩條孽龍麽?


    ……


    “你怎麽能答應這樣的事情呢,你難道不會稱病嗎?你就說你的病還沒有好啊!”


    唐治一回府,就被唐仲平叫去了。然後疲勞轟炸就又開始了。


    唐仲平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子裏走來走去。


    “來濟塵的下場你沒看到嗎?被啃的碴兒都不剩啊。他幹什麽了?他就是整治了幾個梁王、魏王和令月的黨羽而已啊,你呢,你呢?”


    唐仲平咬牙切齒,恨得眼睛都紅了:“你直接奔著梁王、魏王和令月最在乎的東西去了!你這是把為父放在火上烤啊!梁王、魏王甚至是令月,一定不會放過我的,我完了,我完了啊!”


    唐仲平忽然一屁股坐在椅上,懊惱地揪住了自己的頭發。


    韋氏厭惡地瞪了一眼這個廢物,轉向唐治,和顏悅色地道:“皇祖母既然信任,你就要把這件事認真辦好。你爹一向謹小慎微,你不必理會他。”


    唐仲平叫道:“娘子,我……”


    “你閉嘴!”


    韋氏忍不住了,回頭向他怒吼一聲,駭得唐仲平一哆嗦,悻悻住口。


    韋氏轉過身來,又對唐治柔聲道:“皇祖母既然交了差使給你,就不要耽擱。她老人家耳目靈通,一定看著你的表現呢。你快回府去準備一下吧。”


    唐治剛走,唐仲平又跳了起來,緊張兮兮地道:“娘子,你知不知道,他此去江南,是采風使、觀察使、巡按使,三使合一啊!而且以郡王之尊,兼任禦史中丞,這……這在本朝,幾乎是前所未有之事。”


    韋氏不以為然地道:“誰說沒有,先帝就做過尚書令、右武侯大將軍,雍州牧……”


    唐仲平哆嗦道:“你也知道,你也知道啊,所以,梁王現在會怎麽想,魏王現在會怎麽想,令月現在會怎麽……”


    韋氏的火兒騰地一下冒了出來,衝他咆哮道:“他們會怎麽想?他們會想,我拚死拚活地爭那大位子,偏生冀王坐在家裏,就有這天大的好事落到他的頭上,可那個廢物還想把這好機會推出去……”


    韋氏是真的快被這窩囊廢氣瘋了,明明她也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女子,此時說起話來已是唾沫橫飛,毫無儀態。


    “現在不是叫你去爭,是叫唐治替你去爭!爭到手,那就是你的!若爭不到……”


    韋氏獰笑道:“死一個唐治,也夠了吧?你以為他們還會不依不饒麽,如果就隻是一個你,你以為他們還肯正眼看你一眼?我呸!”


    韋氏唾了唐仲平一口,恨恨道:“你別老縮在王八殼裏不動兒,明兒跟我去鄂國公府。”


    唐仲平驚道:“又去鄂國公府作甚?”


    韋氏道:“趁熱打鐵,與尉遲家聯姻。”


    唐仲平遲疑道:“三郎剛被委以重任,如果我們再和鄂國公府聯了姻,豈不是……,娘子,我們要小心從事,小心……”


    “你給我閉嘴!”


    韋氏忍無可忍:“要全指著你,咱們冀王府,用不了多久,連個五品的京官都不會放在眼裏。簡直是一百斤麵蒸個壽桃兒,廢物點心!這事老娘說了算,就這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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