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這些櫃子嗎?你們有沒有抄走了什麽東西呀,羅校尉,還希望你能坦誠以告!”


    “我的人為何就不可進入室內?姑蘇城裏發生的命案,本通判來過問,天經地義,誰敢阻撓我辦案,都是抗法!”


    王通判得意洋洋。


    他頭上戴了官帽,光頭的問題,暫時藏住了。


    隻是,沒有胡子也就罷了,眉毛也沒有,看著就有些怪異。


    羅克敵方才已經將大塊的木塊、石塊檢查完畢,叫人擔到了一邊。


    他在剩下的碎屑中,發現了一件很不起眼的小東西。


    羅克敵正要拿去給唐治看看,王通判便到了。


    其實,誰也不願意讓別人撈過界。


    在自己負責的職權範圍之內,越過他本人去指手劃腳,換了誰都會反感。


    但是,如果對方來頭太大,大部分人會選擇忍氣吞聲。


    唯有王通判比較頭鐵,再加上聽說唐治去了府獄的時候,同僚們的言語和神態很有刺激效果,王賢就更加無法容忍了。


    結果,他去找唐治據理力爭,卻被唐治以衝撞無禮、以下犯上為名,給他施了“耐刑”。


    受此奇恥大辱,王通判氣到爆炸。


    如今潘真人暴斃,唐治要借忤作來查案,這下子王賢可占了理了。


    潘真人被殺,這是剛發生的一樁刑事案件。


    地方官府還沒有受理呢,你總不能說這是一樁冤假錯案,需要你來糾辦調查吧?


    那麽,你越過我這個司法官去辦案子,豈不就是既不合法也不合理?


    所以,王通判興衝衝地就來了!


    從哪兒跌倒,就要從哪兒爬起來!


    他要找回這個場子!


    剛一到,他就叫人圍了那些搬出來的櫃子桌子,還有停在一旁的潘真人屍體。


    此時,他又要強闖“委羽堂”勘察現場。


    占了理的王通判態度十分強硬。


    羅克敵不能對一個依法執法的官員動刀,為免衝突,隻好讓自己的人退到一邊兒。


    不過他剛剛發現的那個小玩意兒,卻被他悄悄握在了掌心。


    王通判一見羅克敵識相地讓到一邊,不禁傲然一笑。


    “哼!”王通判甩了甩袖子,就要進入靜室。


    這時,唐治帶著小高公公和嶽禦史匆匆趕來了。


    “王通判!”唐治一聲大喝,王賢站住了腳步,扭頭一看,是唐治到了,頓時大喜。


    不等唐治說話,他就跟吃了嗆藥似的嗆嗆起來:


    “姑蘇地麵兒上,剛剛發生的命案!本官王賢乃姑蘇通判,主管著一府的訴訟刑獄。本官知道了此事,率員前來勘驗、調查命案,汝陽王,此舉,合理否?”


    唐治道:“合理!”


    “此舉合法否?”


    “合法!”


    “哈哈哈哈……”


    王賢仰天大笑四聲,把袖子像唱大戲似的一旋、又一甩,然後雙手往身後一負,昂起頭來,朗聲道:“來啊,給我勘驗現場!”


    司法參軍李俊立即一揮手,便領著通判府的幾個刑名想要衝進“委羽堂”去。


    “且慢!”唐治忽然大喝一聲。


    王賢冷冷看向唐治。


    他現在既占理又占法,他倒要看看這位汝陽王還能拿他怎麽辦。


    卻聽唐治大聲道:“來人呐!”


    羅克敵和氣鼓鼓的眾軍士齊齊一個立正,大聲道:“屬下在!”


    唐治一指王賢:“潘鴻舉,乃十二年前夥同震澤湖大盜劉大彪,舉兵謀反的軍師鴻真人。


    這個宅院,本是商人李塵宇的家產,是在你王通判的任上,以小杜娘子再嫁的方式,過戶到潘鴻舉名下的。


    潘鴻舉如今被殺,尚無人報官,你王通判便已提前知曉,還要驅散本王的侍衛,控製命案現場……”


    唐治大聲道:“本王有充足的理由懷疑,你王賢,就是反賊鴻真人的同黨。是你,殺人滅口。而今又是你,想來抹殺證據。來人啊,把他給我拿下!”


    “什麽?”


    王通判聽懵了。


    那些士兵本就怒氣滿腔,一聽唐治這麽說,大喜過望,立即向王通判衝了過去。


    王通判急叫道:“你胡說,你誣蔑本官。李俊,快給本官攔住他們……”


    王通判的手下正想上前解救王通判,但司法參軍李俊卻驀然雙臂一張,大喝道:“不許動!”


    李參軍在這通判府任職七年了,在下屬們中的威望可比年初才調來的王通判還要高。


    一見李參軍製止,眾差役頓時停下不動了。


    王通判怒不可遏,叫罵道:“李俊,你敢不聽本官的差遣。”


    李俊大眼中寒光凜凜,肅然道:“王通判,汝陽郡王指證的可是一樁謀反大案!請恕下官不敢從命了。”


    “你混賬!本官謀的什麽反,你個混賬!”


    王通判氣得跳腳,可他隻跳了兩下,就被唐治的親兵一把摁住了。


    李俊張著雙臂,謹慎地後退:“王通判,此事下官自會稟報太守,請太守定奪!您若有冤屈,州府同僚,也會替你申冤的。但真相未明之前,請恕下官不能插手!”???.23sk.


    王賢氣的發暈,可他被人摁在地上動彈不得,卻也無可奈何了。


    李俊看向唐治,抱拳道:“奉使,下官等可否離開?”


    唐治笑吟吟地道:“本王知法、守法,可不敢擅自拘禁無罪官吏!”


    李俊點點頭:“下官告辭!”


    說罷,李俊一揮手,帶著通判府的人便潮水一般退去,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嶽小洛有些擔心地湊近了唐治,小聲提醒道:“大王,這人雖然討厭,可也不能太過分啊。


    把一個年初才從靈州調來的王通判,和十二年前為禍江南的反賊聯係起來,未免牽強。


    就怕朝中有那麽幾位看您不順眼的大臣,會趁機攻訐大王你啊!”


    唐治嘉許地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小聲道:“別擔心,這顆鹵蛋,我還有用呢!我就是嚇嚇他!”


    ……


    唐治讓人先封了委羽堂,然後便回了行轅“木蘭堂”。


    回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在芙蓉堂上審訊葉紅蘇。


    此處雖非官衙,可是兩側幾案椅子一撤,上首擺上三張幾案座椅,兩側軍士排列,上首唐治、小高公公、嶽禦史一坐,瞧來倒也頗有幾分肅穆的氣氛。


    葉紅蘇果然不愧是跑江湖的出身,既然逃脫不得,倒也光棍的很。


    她被提上來時,滿臉的不在乎,見了三人也不下跪,隻把頭一揚,大聲道:“葉紅蘇今已犯在你們手中,也不必問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


    唐治搖了搖頭:“當年潘鴻舉偽造神跡,慫恿劉大彪造反時,你不過是個未諳世事的少女,在他身邊,幹的也不過是些侍奉打雜的活兒,本王殺你作甚,剮,就更不會了。”


    葉紅蘇兩眼一亮。


    以為必死時,她也就豁出去了。


    如今一聽可以不死,她反而緊張起來,禁忐忑地道:“我……我真的可以不用死嗎?”


    唐治道:“我堂堂郡王、禦史中丞,豈會欺瞞你一個女人?


    不過,你不用因為這件事而死,但你殺了潘鴻舉,縱然他罪該萬死,卻也不該死在你的手上,更何況他還是你的丈夫,殺人者償命,以妾殺主者,更是罪加一等,這件事……”


    葉紅蘇紅了眼睛,卟嗵一聲就跪倒在地,焦急地道:“奴家沒有殺人啊,奴家根本沒有殺他,奴家是冤枉的,奴家根本就沒有殺他的理由,請大王明鑒啊!”


    嶽禦史慢條斯理地道:“你侍候潘鴻舉多年,是他的心腹。結果,他決定收山,安享晚年時,卻將小杜娘子扶為正妻,你對他能心無怨恨麽?”


    葉紅蘇急道:“怨!奴家確實怨恨!可……奴家自幼行走江湖,早就損耗了身體,此生已不能孕育一兒半女,老爺他……潘鴻舉他不肯扶立奴家為正妻,奴家雖然怨恨,卻也無可奈何。


    其實奴家也想通了,大娘子她為人寬厚,隻要我不與她作對,等她為潘鴻舉生下一兒半女後,也會認下我這個姨娘,奴家老了便也不至於就沒了依靠。”


    葉紅蘇黯然垂淚道:“奴家也是快三十的人了,還能爭什麽呢?若離開潘府,我一個婦道人家,又能去哪裏?


    所以,奴家已是認了命的。大王若不信,可以問問大娘子,她剛過門兒時,奴家固然和她慪過氣,可近來,已經相處的極為和睦了。”


    小高公公道:“有機會進入委羽堂且有能力殺了潘鴻舉的,不是你,還能有誰?”


    葉紅蘇怔了一怔,突然叫道:“是她,一定是她!”


    嶽小洛笑道:“怎麽,急了,這是想反咬小杜娘子一口麽?


    你怕是不知道,小杜娘子在我們大王抵達姑蘇的當天,就已向大王訴說了冤屈,求大王為她和李塵宇翻案了。有大王撐腰,她又何必殺人?”


    葉紅蘇一呆,訝然道:“小杜娘子?奴家知道她不喜歡潘鴻舉。不過她這樣柔弱的性子,又是沒主意的,我本以為她也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她……居然向大王告狀了麽?”


    唐治心中一動:“難道你說的不是她?不是小杜娘子?”


    葉紅蘇道:“當然不是,奴家說的,是侍飛飛!”


    “哦?”


    唐治眯起了眼睛:“侍飛飛?她……不是潘鴻舉買來的妾麽?我聽說,她的父親和她的丈夫欠了一大筆債,還是潘鴻舉重金買下了她,這才讓她爹還上欠債的?潘鴻舉,這不是對她有恩麽?”


    葉紅蘇苦笑道:“大王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侍飛飛的父親和丈夫,之所以欠下大筆債務,本就是我家老……哦,是潘鴻舉設下一個的圈套啊。”


    小高公公和嶽禦使,訝然地看了看唐治。


    唐治鎮定地道:“說下去!”


    葉紅蘇道:“是!”


    汝陽郡王已經說了,她當時年幼,潘鴻舉假扮神棍、充任反賊軍師的這筆賬,不會算到她的頭上了。


    葉紅蘇已經有了活命的機會,如果再被當作殺死潘鴻舉的凶手處死,那真是要一路冤到奈何橋了。


    葉紅蘇急於撇清自己的嫌疑,再無半點遲疑,馬上交代起來。


    “侍飛飛,本是姑蘇一個船娘,她爹和她丈夫,都是做梢公的。”


    “我家老……潘鴻舉有個毛病,他喜歡成熟的婦人,尤其是極具良家風情的婦人。有一日乘船時,他便一眼相中了船娘侍飛飛。”


    “侍飛飛的丈夫和父親,本來就好賭的。不過以前隻是小賭。潘鴻舉便做了一個局,引得他們越賭越大,直至欠了一屁股還不完的債。”


    “飛飛小娘子的丈夫,被逼債的賭鬼逼得自盡,侍飛飛父女走投無路,也要喝藥自殺時,潘鴻舉便扮成大善人出麵,買下侍飛飛為妾,替她爹還了賭債。”


    唐治道:“侍飛飛知道這內情嗎?你告訴過她?”


    葉紅蘇搖搖頭:“奴家當初嫉妒小杜娘子,不小心說破了潘鴻舉設局騙她相嫁的事,便被潘鴻舉嚴懲了。


    飛飛娘子的事,是鬧出了人命的,奴家又怎敢告訴她?不過,她一定是知道了,否則,我沒殺,小杜娘子又不必殺,那還能有誰?她一定是知道了真相,所以伺機報仇!”


    坐在上首的三人,萬沒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情之詭譎反複,如此的精彩。


    小高公公不禁歎了口氣,悠悠地道:“這一波三折環環相扣的,若拿去說書,一定精彩!”


    嶽小洛則搖頭道:“三個枕邊人,兩個想要他死。這潘鴻舉,還真是一個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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