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治在抓人,王通判那邊也在抓人。


    徹底整頓了蘇州六縣的司法者之後,王通判開始大展拳腳了。


    在潘鴻舉謀奪李塵宇娘子和家產,騙財騙色一案中,涉嫌受賄的一般官員和吏員,有葉紅蘇招供,有王塵宇指認,王通判簡直是一抓一個準兒,直接就下拘票了。


    一時間,姑蘇城裏流言滿天飛。


    但是,風暴的中心“木蘭堂”,卻是最平靜的一處所在。


    “那個……我要去外地一趟,快的話,三五天就能回來。”


    二樓廊簷下,郭緒之搓著大手對綠扇說,黝黑的大臉蛋子微微泛著一抹紅,有些難為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出公差,為啥腦子一抽,就跑來告訴綠扇了。


    綠扇現在已經不需要看押了,雖然她還沒有開釋,但是唐治已經讓她和許諾一起搬進了這幢小樓。


    許諾此時不在,她在桃花塢,今兒一大早,她便又去了。


    眼看著印象中的家園一點點地在恢複,那種心情,隻有她自己才懂。


    每天不去看看進展,她就坐立不安。


    綠扇看著郭緒之難為情的樣子,也有些不自在起來,嬌嗔道:“你要走便走唄,跟我說幹嘛,我是你的犯人,又不是你……老婆。”


    “啊,你已經不算犯人了。”


    郭緒之被她一說,臉更紅了,蒲扇似的大手慌忙搖著:“我們大王說了,因為你爹的原因,現在不好開釋於你。不過,等案子審結的時候,大王一定會幫你脫罪的。”


    “大王大王,你們大王,你……你就沒什麽想對我說的?”


    綠扇瞟著郭緒之,已是星眸如絲了。


    郭緒之呆了一呆:“我?我……哈哈,當然有啦。”


    綠扇眼睛一亮,嬌羞地低下頭:“你說吧,我聽著呢。”


    郭緒之眉飛色舞地道:“自從俺被我們大王調來看守……不是,是保護你和許小娘子,俺就跟老袁各奔前程了。


    這一次出公差,俺跟老袁是要一起去的,你說我倆勞雁紛飛才多久啊,這就破鏡重圓了,是不是叫人喜極而泣?”


    綠扇瞪著郭緒之,瞪了半晌,忽地噗嗤一笑,紅暈爬滿了臉頰,咬一咬下唇,輕輕地道:“那……咱們倆這番勞燕紛飛,什麽時候才能破鏡重圓呢?”


    “很……很快的……”


    郭緒之憨笑:“我去的地方不遠,跟徐老大一起去,咱們很快,很快就能破鏡重圓。”


    “好,那人家……就等著跟你喜極而泣了。”


    “嗯,好!我……,那我走啦?”


    “嗯!你保重!”綠扇抬起頭,臉上暈紅未褪,眉梢一抹嫵媚,豔若桃李。


    郭緒之看著她如此嬌媚的模樣兒,隻覺心口一熱,血往上湧,忽然張開雙臂,忘情地將她緊緊摟在懷裏。


    郭緒之抱的好緊,綠扇隻覺他的一雙臂膀鐵箍一般,勒得自己喘不上氣兒來。


    “鄭小娘子,你做了俺婆娘好不好?俺現在是官了,俺知道攢錢了,俺……俺一定和你拍案而起,白頭偕老!”


    綠扇本來是個很大膽、很潑辣的姑娘,可是突然之間,她很害羞,還很歡喜,羞答答的想要矜持一下。


    但是……她快喘不上氣兒來了!


    若是再想小嬌羞一下的話,恐怕就要窒息在他懷裏了。


    綠扇隻能奮力拍打著郭緒之厚實的後背,掙紮地叫:“好好好,我答應,我答應你了,你放開我。”


    “你答應了?你真答應咱了?”郭緒之鬆開雙臂,驚喜地看著綠扇。


    綠扇暈著臉兒點了點頭,急促地換著氣,飽滿的胸膛隨之起伏跌宕。


    “好好好,太好了!”


    郭緒之歡喜地原地轉了個圈圈,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喜悅了。


    他突然一拔身子,直接一蹦,就越出了廊簷。


    綠扇嚇了一跳,趕緊探身向下望去。


    郭緒之穩穩地跳到了一樓地麵上,足尖剛一沾地,拔足就往外狂奔。


    他一邊跑,一邊扯著大嗓門喊:“老袁,老袁,你快來,老子有個聳人聽聞的消息告訴你,哈哈哈,說了嚇不死你!”


    綠扇娉娉婷婷地倚欄站定,看著驚喜忠而去的郭緒之,心中忽然被一種難言的甜蜜所充溢,淚光漸漸模糊了她的雙眼。


    ……


    “老郭呢?小趙呢?你們呐,都給老子記著,現在你們是吃皇糧的人,不是土匪啦。


    本官定了什麽時候叫你們過來,那就是點卯,要守規矩,誰以後再拖拖拉拉的,我就罰他的俸祿,打他的板子,都聽見沒有?”


    底下傳來稀稀啦啦的一片應答聲。


    徐伯夷把袖子一甩,鄙夷地斥道:“一群上不了台麵的粗胚!”


    徐伯夷要帶人趕往胥口鎮去了。


    此時已集合到他麵前的袁成舉等人,全都換了便服。


    殺良冒功,是很高調地進行明察的一樁案子。


    但是唐治在查辦殺良冒功案時,隱隱察覺,導致殺良冒功案發生的那場大動蕩,似乎別有隱情。


    而這件事,就需要低調查訪了。


    王通判已經勒令胥口的鄉官和其上司縣衙的司法官,配合徐伯夷等人,從胥口鎮開始調查,查當年姑蘇司法參軍李鈴舟在胥口鎮的接應人。


    徐伯夷對此事很是看重。


    今後他是要走仕途的,而這些差使若辦好了,就是他高升的本錢。


    南榮女王和二胡已經在葉紅蘇被連夜審訊的第二天,就已悄然離開了姑蘇城。


    就連徐伯夷都不知道他們幹什麽去了。


    南榮女王帶走了唐治麾下全部的騎兵,共計一百六十人。


    雖然江南多水道,但是姑蘇下轄各縣的路橋自然也是極為發達的。


    所以,徐伯夷判斷,南榮女王去的地方,應該就在姑蘇州境內。


    徐伯夷的競爭對手,隻有南榮女王。23sk.


    對此,徐伯夷很有危機感,他可不想讓南榮女王給比了下去。


    ……


    小高公公今兒一大早就起來了,收拾的停停當當,精神抖擻地坐鎮行轅,等著當年“殺良冒功案”的苦主前來鳴冤。


    昨兒桃花塢開工,遠的地方現在還不知道,但是姑蘇城內已經是無人不知。


    相信今兒就會有當年受害者的後人前來鳴冤。


    小高公公在行轅這邊還沒等來鳴冤告狀的,桃花塢那邊,卻出事了。


    許諾看著一片繁忙的工地,正滿心歡喜。


    遠處一行人,大約有十四五人,中間還有三架肩輿,向著桃花塢趕了過來。


    “停下停下,不要開工了,停下!”


    他們一到,便有幾個壯年人衝到前麵叫嚷起來,阻止工匠們施工。


    工頭兒詫異地上前道:“你們是幹嘛的,為何阻止我們施工?”


    許諾看見了這一幕,忙也趕了過去。


    三具肩輿放到了地上,立即有人衝上前去,將坐在肩輿上的人扶了下來。


    這是三個老人,年紀最小的估計有六十多,年紀最大的那個,滿臉的老年斑,顫顫巍巍的,被人扶起來後,都有些站不穩,旁邊有一個壯漢攙扶著他。


    “你們是何人,為何阻止我許家重建桃花塢?”許諾趕到近前,向他們問道。


    “你,就是許諾?”麵前幾個壯年男子上下打量許諾幾眼。


    許諾頷首道:“正是。”


    一個男子傲然道:“那你還不上快過來,拜見你太叔公,從小沒了爹娘,果然是沒了家教。”


    許諾詫異地道:“太叔公?”


    那個年過八旬,站都站不穩的老頭兒被人架到了麵前。


    旁邊一個男子道:“小諾啊,我們和你一樣,都是許氏一族。


    論輩份,我是你堂叔,這位老爺子,就是你太叔公。


    你家出事時,你還小,恐怕是不記得了。”


    那老頭兒眯著眼睛看看許諾,有氣無力地道:“這孩子,就是老夫的曾侄孫女呐,哎喲,已經長成大姑娘啦……”


    許諾疑惑地道:“太叔公?呃……你們是我許氏族人?”


    那男子道:“對啊對啊,咱們都是一家人。這位老爺子呢,他的祖父,和你曾祖的祖父,是親兄弟。這可不就是你的太叔公麽?”


    許諾明白過來,神色也冷漠下來:“你們此來何事?”


    “什麽叫我們此來何事?”那個七十多個的老頭兒大怒,用拐棍兒戳著許諾的麵門,隻隔著兩尺有餘。


    “你這孩子,就算從小沒了家教,上下尊卑的道理也不懂了?見到自家族親長輩,也不見禮,也不問好,如此冷漠,太不像話了。”


    六十多的老頭兒道:“老朽是你的叔公,老朽爺爺那一輩兒,跟你們這一支兒是親堂兄弟。


    我說侄孫呐,你當年不曾喪命在火海之中,這是許家列祖列宗保佑,不幸中的萬幸,叔公聽了,也為你高興。


    可是,你這是做的什麽事兒呀!你說你回了姑蘇,開脫了罪名,不該來認祖歸宗麽?不該見見咱們這些親人嗎?


    你說你一個姑娘家家的,你這一支兒就剩你一個人了,這以後,不得靠著咱許家宗族?


    你怎麽就誰也不見呢?朝廷發還的財產,你就自己做主了?你就敢大興土木,重建桃花塢?你問過族親長輩了嗎?”


    一個年輕人氣憤地道:“何止如此,現在王通判還派人來,司戶參軍親自帶人來啊,拿著十多年前的舊賬,找我們索要店鋪、房產、田地,這像話嗎?


    你們家享福的時候,我們沒撈著。你們家牽涉謀反,害得我們也受了牽累。


    再說這些店鋪、田產、房舍,不是我們這些族人看護著,經營著,可不早就落入外姓人之手了?


    你竟如此恩將仇報?你還算個人嗎?”


    許諾忍了忍怒氣,說道:“我朝律法,密謀、參與叛亂者,其與其父、其子,處斬。直係女眷、十四歲以下男丁,及三代以內所有男性親族,貶為奴婢。


    而通匪、資匪的罪名,更是隻涉本家,不累及他人。我家怎麽就牽連了你們呢?


    如果我家當年以通匪入罪時真的牽連了你們,那麽你們早被發配邊陲了,又怎麽可能占有我家的店鋪田產和別業呢?”


    六旬老者勃然大怒:“什麽叫占有你家的產業?那是我們老許家的,你這是在質問老夫是嗎?你跟誰這麽說話呢,忤逆不孝的東西。


    現在,你這一支兒,就剩下你一個女娃兒。早晚你蚲要變成外姓人的,怎麽著,你還想把我許家的產業,全都送給外姓人不成?”


    七旬老者道:“就是,讓官府找我們交還田產店鋪,你怎麽好意思開的口?就是現在朝廷發還給你的那些財產,也該由我許氏宗族來接收、管理。”


    那八旬老頭兒勸說道:“你們呐,也別那麽大的火氣,孩子還小,不懂事兒。


    小諾啊,曾叔公啊,已經替你打算好了。你這一支兒的財產呐,我們誰也不會占了去。


    我看就這麽著吧,朝廷發還的財產,劃作咱們許家的族產,由我們這些老頭子幫你管著、看著。


    你的日常所需,從族產收入裏按月撥付,一個月給你一百貫,足夠了吧?


    等你將來嫁人,我們也會從族產裏拿出一部分來做你的嫁妝,保證把你嫁的風風光光。”


    許諾越聽越怒,怒火中燒。


    當年許家出事的時候,她已經七歲了,記事了。


    那之後發生的事,當時還未赴京作官的顧老爺子也曾告訴過她。


    許家被劫掠,滿門被屠戮,就連死者的屍首也沒人理會,那時候,這些近在咫尺的族親在哪裏?


    他們早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了,可是許父念著一族一脈的關係,平日裏可沒少幫襯他們。


    若不是因為用了他們這些人做自家店鋪的掌櫃、自家莊園的管莊,他們又怎麽可能順利接收這些財產?


    可是,就連自己爹娘的屍體都沒人幫著裝斂埋葬。


    明著不敢去,你私下也不敢?


    當時江南正亂著,根本沒人看顧,還是顧老爺子派人悄悄將屍體裝斂的。


    因為當時許家擔著通匪的罪名,沒敢埋入祖墳,顧老爺子買下一片荒山暫且安葬的。


    那個時候,他們在哪?


    他們隻顧忙著吞並自家的產業了。


    現在他們跑出來,以自家族親長輩的身份向她施壓,不但不想歸還財產,甚至還想把朝廷陸續發還給她的財產也侵占了去?


    許諾冷下臉道:“我家的產業如何處置,就不勞各位尊長擔心了。


    你們占去的那些財產,借用那些財產在這些年中所謀得的利益,我可以不要。


    但是占去的這些財產本身,也請各位尊長依照律法,一一返還。”


    說罷,許諾轉身,對那工頭兒道:“繼續開工。”


    “我看誰敢!”


    那六旬老者勃然大怒,向前走出幾步,也不管他那一身綾羅鮮亮整潔,就躺在了土堆上麵,手腳一攤,大聲道:“誰敢動,就把老夫一起鏟了吧!”


    旁邊幾個青壯一看,趕緊把那七老八十的兩位也架了過去。


    兩個老頭兒一個躺一個坐,賴在了地上。


    旁邊一群青壯指著許諾便叫罵起:“你這是忤逆不孝,你這是大逆不道!”


    “你一個女子,有什麽資格接收我許氏一族的產業?”


    “許諾,我勸你好自為之!要不然,我們就以不孝的大罪,到官府去告你!”


    “小諾啊,還有誰比自家人更親呐?你可不要犯了糊塗!”


    “許諾,咱們這幾位尊長,如今可都是地方上有財有勢有地位的長者,官府中那也是有著密切來往的。


    你呢,你有什麽?這官司要真打起來……,你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吧?”


    這些人唱紅臉的唱黑臉的,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耍橫無賴言語威脅的,圍在許諾周圍,便是一陣狂轟濫炸。


    那工頭兒隻是打工賺錢來的,人家許氏一族爭家產,他可不敢胡亂參與。


    眼見如此,哪敢再開工,趕緊揮揮手,讓那些匠人力夫暫且停了下來,退到一邊等待結果


    許諾氣得臉色發青,可是被一幫大漢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指責不休,她就想算反駁,都不知道該接誰的話茬兒。


    唐治和王通判來到桃花塢,看到的場麵就是許諾周圍站了十幾個男人,正對她指指點點唾罵不休。


    許諾緊緊地咬著下唇,淚水在眼眶裏打著轉轉,卻仍倔強地挺拔著嬌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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