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裏,吳百駿趕到時,已經有不少路程較近的士紳趕到了。


    這些人,都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是一個地方的執政基礎。


    這麽多人集合在一起,他們的任何決定,都能在江南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經過一番商議,這些大家族的家長們,達成了統一的想法。


    先暫停繳納稅賦,給唐治點顏色看看。


    在這個時代,政令是下不了鄉的,全靠鄉老們配合,才能政令通達。


    鄉老們一概拒絕合作,他們不必采取公然抗稅的辦法,也有的是手段不配合官府,還叫你抓不住他們的把柄。


    你想慢慢磋磨,最終倒也能達成目的,但是,那要拖上多少歲月,耗費多少心血,得培養多少幹吏才能完成?


    賀蘭曌年事已高,她是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到時候為了平息眾怒,就得推出一隻替罪羊來。


    決定了此事,眾士紳們便全體出動,去見賀蘭崇敏了。


    他們要向賀蘭崇敏施壓。


    他們不是喊打喊殺圍攻朝廷命官的人,又都是地方上德高望重的士紳,其中不少還是致仕的官員,享有諸多特權,賀蘭崇敏也不能把他們怎麽樣。


    賀蘭崇敏若是仍舊不肯放人,他們還有後手,那就掰掰手腕吧。


    不料,當眾士紳浩浩蕩蕩趕到賀蘭崇敏的住處時,卻已人去室空。


    他們又匆匆趕到碼頭,就見賀蘭崇敏的官船已駛向遠方。


    那高挑在帆杆上的龍旗,都快看不清模樣了。


    船上,賀蘭崇敏躺在艙中,接骨的那條腿下麵墊了軟軟的褥子。


    賀蘭崇敏憤憤地道:“我就如此灰頭土臉的回京了?這口惡氣,我實在忍不下。此事我一定要告訴我爹,告訴索廷尉,早晚找他們算賬。”


    黃錄事勸說道:“評事說的固然有道理,隻是眼下平事的腿受了傷,三五個月裏怕也行動不便,如今情況,我們已經無法繼續在江南查案了,莫不如先回神都去。”


    賀蘭崇敏突然狐疑地道:“昨日,無錫駐軍突然趕來,抓走了那些鬧事的士子,卻為何不來見我?”


    黃錄事語氣一窒,這個草包,怎麽會突然想到這個問題的?


    其實,其中的蹊蹺,黃錄事和喬書辦已經察覺了。


    他們感覺有些不對勁兒,似乎幕後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從他們踏入無錫境內,就在不動聲色地擺布著他們。


    但是,他們不敢說。


    一旦說出來,這個紈絝又犯了強脾氣不肯走了怎麽辦?


    江南太凶險了,他們不想陪著這個蠢材出生入死啊。


    黃錄事急急地轉著眼睛:“啊,賀蘭評事,這件事……”


    賀蘭崇敏道:“還有,駐軍不可擅離駐地的,非有軍令,更不可調兵遣將,是誰讓他們來為我解圍的?”


    “啊,這……”


    賀蘭崇敏點了點頭,道:“我昨日還以為,是我爹提拔過的什麽人,聞聽我有難,所以擅自出兵,前來解圍。不過,如果是我爹提拔的人,沒道理不來拜見我啊。”


    黃錄事鬆了口氣,忙道:“評事猜測的不無道理。令尊當今梁王,威望隆重,權傾中外,文武兩途,仰慕者不計其數,受其恩惠者不計其數,一見梁王,無不望塵而拜。這位折衝都尉,十有八九是受過梁王恩惠,或者是梁王殿下提拔的人。”


    賀蘭崇敏聽他一說,登時確認了自己之前的判斷,不悅地道:“這些當兵的真是不長腦子!你既冒險出兵,為我解了圍,為何不來拜見我、聽我差遣?真是不會做事。”


    黃錄事賠笑道:“評事,那位將軍擅自調兵,已是擔了莫大的幹係。賀蘭評事是朝廷差派的官員,在此受刁民圍攻,形勢危急,他事急從權,這理由還是說的過去的。一切為公嘛。


    可他若是解圍之後,再去拜見評事,這……一旦傳出去,對公子、對這位將軍,可都不是好事了,難不成,他是梁王府的私兵麽?


    您別忘了,唐治還在姑蘇呢,他還派了門客唐從心和那許家姑娘來了無錫,在此他是有耳目的,此事一旦傳到他的耳中,他又是禦史台,可以風聞奏事,到時參您一本,何苦來哉。”


    賀蘭崇敏恍然大悟,道:“不錯,不錯,應該就是如此了。咦?如此說來,此人還是有點腦子的。你打聽一下他的名字,回去我要告訴父親,有機會便提拔他一下。”


    “是是,這事下官記住了。評事如今有傷在身,還是要注意歇養才是。歸途中,路過廣陵的時候,咱們歇歇腳兒,請當地名醫再給評事看看。”


    賀蘭崇敏自從受了傷,變得特別敏感,馬上警覺道:“不是已經接骨了嗎?為什麽還要看,難道接的不對?”


    黃錄事嚇了一跳,自從斷了腿,賀蘭評事好像七竅通了一竅,有點變聰明了呢。


    黃錄事趕緊道:“沒有沒有,腿自然是接好了。隻是……賀蘭評事身份何等貴重,下官不放心呐,一定要請名醫再給您看看才成。”


    賀蘭崇敏聽得大為受用,滿意地擺擺手:“行了,你退下吧,喚我的兩位愛姬來,給我推拿推拿。哎,總是這麽一個姿勢躺著,實在難受。”


    ……


    賀蘭崇敏的官船劈波斬浪,行駛在運河之上。


    兩條商船,悄悄輟在了後麵。


    船上除了引火之物,還有陳琛的兒子和若幹武者。


    這些武士和桃花塢中,誘騙南榮女王登鳳凰台失敗,便跳入火中自盡的那個管事一樣,都是盧家的死士。


    陳琛命令他們,半途伺機襲殺賀蘭崇敏。而且要留下證據,證明是江南士族下的手。


    公然襲殺朝廷大臣,而且殺的還是賀蘭曌的侄孫,權傾朝野的梁王最寵愛的兒子,朝廷必然震怒。


    這個時候,同樣包藏禍心的唐治,就可以在江南大開殺戒了。


    陳琛還在謀劃,讓這個嫁禍的陰謀,如何變成“禍中有禍”。


    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可以拿出證據,證明這一切其實都是唐治所搞的陰謀。23sk.


    那時候,江南士族已元氣大傷,百年之內,再難崛起。而朔北門閥,本來就因為安唐之事,受到朝廷的猜忌,到那時候……


    陳琛越想越是得意。


    十二年前,他慫恿那個愚蠢的湖匪劉大彪造反,再略施小計,便讓利欲熏心的客軍將領殺良冒功,讓江南士族大挫了銳氣。


    今日,他以江南士族的名義殺掉賀蘭崇敏,再借唐治的刀,大肆屠殺江南士族。


    來日,他再讓朝廷和唐王相信,今日之一切都是唐治和他背後的朔北門閥的陰謀,從而挾朝廷、關隴、江南之力,一舉重挫朔北勢力!


    妙矣哉,嗬嗬嗬……


    “噔噔噔噔……”


    一陣急驟的樓梯響,一個普通百姓打扮的漢子急急跑上樓來:“陳師,胥口曹家的曹老太爺,突然遭人綁票了。”


    陳琛一怔,微微蹙眉道:“何人綁了他?”


    那人道:“是一夥水匪,那些人向曹家勒索了大筆錢財,但是,最後卻沒放人。”


    陳琛想了想,道:“曹晟派人送來的消息?他不是有水上的門路嗎?還找不到幾個不成氣候的小水匪?”


    那人道:“屬下正要說,沿海有消息傳來,福州水師剿滅來了雙嶼島上的倭匪,將他們一網打盡了。而曹晟,此前已出海,至於他是不是在雙嶼島上,如今卻不得而知了。”


    “嗯?”


    陳琛的臉色漸漸地變了。


    如果,隻是曹晟一人出了事,或者隻是曹老爺子一人出了事,陳琛都不會起疑。


    可是,曹老太爺被不成氣候的小股水匪給綁架了,拿了贖金還未放人。


    這邊,與曹家淵源極深的雙嶼島又出了事,曹晟出海後就無法聯絡了,也不知道他是在海上還是在雙嶼島。


    這兩件輕易不會發生的事,卻在幾日之內接連發生了,這其中……


    如果這兩件事不是意外,那麽能是誰幹的?


    陳琛馬上想到了唐治。


    玄鳥衛的行蹤,朝中沒有人敢窺測,他們有意隱匿行蹤的話,旁人便很難知道。


    賀蘭嬈嬈出京的時候,是姬軍延父子剛剛被殺的時候。


    那時消息還未傳到江南,陳琛怎麽可能有所防範,自然也就無從知道玄鳥衛的動向。


    他能想到的,隻有唐治。


    如果,曹老太爺不是水匪綁走的,而是唐治的人。


    如果,曹晟正在雙嶼島上,水師則是唐治調去的……


    不錯,他有王命旗牌,他有調動水師的權力。


    那麽……


    陳琛對唐治的基本判斷並沒有改變。


    作為一個資深的陰謀家,他不相信會有人因為一個極簡單的理由,去觸碰一個可怕的集體的利益,除非他所圖謀的利益更大。


    所以,他始終堅信,唐治是朔北門閥的代表,他們意在打擊江南士族,防止江南士族淩駕其上。


    但是,現在陳琛又想深了一層。


    有沒有可能,唐治有著極大的野心,他想挖出幕後真相,在解決了江南士族之後,再把屠刀指向關中?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賀蘭崇敏的匆匆離開……


    “不好,是陷阱!”


    陳琛臉色劇變,沉聲道:“快,馬上準備一條快船。”


    那人見陳琛臉色不對,不敢多問,急急轉身,又“噔噔噔”地跑下樓去。


    陳琛的猜測並不能確定,但他不能冒險,他的兒子也在船上呢,


    他必須得及時趕去中止行動!


    賀蘭崇敏所乘官船的前方,有一條雙桅木船正乘風破浪。


    艙中,程老爺子和古老爺子正在悠然下棋。


    唐治坐在一旁,興致勃勃地指點著棋差一著的古老爺子。


    誰說他不懂圍棋了,在蟬鳴寺五年,他連舞蹈這種社交利器都研究的明明白白,怎麽可能不對圍棋下一番功夫。


    隻不過,在狄閣老和尉遲老爺子這兩位弈棋高手麵前,他寧可藏拙。


    但是,程古兩個老爺子麽,兩個臭棋簍子,不跟他們顯擺,跟誰顯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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