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誰是易三平的家人?”護士的聲音傳來,肖飛下意識地應了聲,然後才發現這個護士看著麵生。


    “就隻有你?”護士狐疑的眼神在他們三人身上轉來轉去,“你還是未成年人吧?你們家沒有大人了嗎?”


    餘雲站了出來,“他成年了,隻是看起來還是小孩子而已。有什麽事情可以找我,之前三平的事情也是我這邊和肖飛商量著幫忙處理的。胡醫生應該知道情況的。”


    護士點了點頭,“原來這樣。我是新來的,不太了解情況。既然如此,那你跟我來一下吧,還有肖飛,是嗎?胡醫生有話要跟你們說。”


    餘雲在跟護士走之前,不忘看了一眼還用被子蒙著頭的三平。但當走到門口時,發現肖飛還杵在原地,於是便回頭叫了一下,肖飛生硬地答了,反手輕輕拍了拍路意,轉過身就跟上餘雲的腳步,一起去胡醫生辦公室了。


    路意手足無措地坐在三平床邊,正醞釀著要說什麽的時候,三平從被子裏露出了一雙眼睛,水蒙蒙地看著路意。


    “你不是喜歡我嗎?”


    “?”


    “那就在一起吧。”


    “醫院方麵的建議是,讓易小姐繼續住院接受治療。”胡醫生看著坐在對麵的肖飛和餘雲,認真地說:“她現在的情況非常糟糕。”


    “上次出院,你們不是說她的情況沒有那麽嚴重嗎?”肖飛急切地問。


    “抑鬱症是一個很反複的病症。”胡醫生解釋,“即使有藥物控製,定時複診,但她心裏麵的角落,到底藏了多少沒有被看見的黑色能量,而這些黑色能量將被什麽觸發,又將如何擊倒她,我們也不知道。現在我們能做的,首先就是要找出她為什麽要自殺,隻有清楚了她自殺的原因,才能對症下藥。然後,就是希望能控製她的病情,不讓她的病情朝著更壞的情形演變。”


    肖飛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餘雲問:“我們可以做什麽?”


    “多陪伴。”胡醫生說,“你們最好多點過來陪她,說說話,聊聊天,或者一起聽聽音樂,要讓她慢慢放下‘這個世界隻有她一個人’的感覺。”


    “然後,如果必要的話,我也希望你們可以抽點時間出來,我們聊聊關於三平的事情。這樣會讓我們這邊能夠更近一步了解三平,對治療也有很大的幫助。”


    餘雲點點頭,然後問道,“她之前失去了丈夫,這會是她抑鬱症的原因嗎?”


    “有這個原因。”胡醫生翻著手裏的病例,“在對她的一係列的心理谘詢過程中,她都跟我說過她的丈夫。但除了她丈夫,她很少提到她的家人。有的時候提了,也是草草帶過。每次我想多聊下她的父母,她都表現出明顯的抗拒和逃避姿態。原生家庭的環境對一個人後來的人格形成有很大的影響,所以我總想從她的原生家庭中問出點什麽,但每次一說到她的父母,她就開始不作任何回應,像一堵牆,把我的試探和詢問都擋了回來。所以我猜測,她所屬的原生家庭的環境,給她的負麵影響,還是大過正麵影響的。而且,我也試著大膽猜測一下,她的抑鬱症的形成,其實很大一部分,和原生家庭有關。她丈夫的離開,隻是其中一個誘因。”


    “要從這個深淵爬起來,她得要自己接受她那個糟糕無比的原生家庭環境,然後重新用自己的感覺去判斷事物。不然她將在這個深淵中,永遠發不出聲音。”


    從胡醫生辦公室出來後,餘雲拉住了往前走的肖飛,“你專心學習吧,三平這裏,我和路意還有成小姐商量著,輪流來陪她。還有我爸媽,或者也可以試著讓她爸媽過來一趟……”


    “為什麽?”肖飛冷冷地打斷餘雲。


    餘雲看著他。


    “為什麽要這麽安排?我專心學習,你們來陪著三平嗎?”肖飛接著問,餘雲點頭。肖飛深吸一口氣——“憑什麽來安排我的事情。我不用你來告訴我我應該抓緊學習,簡老師那裏我會接著去,我會繼續努力學習。對於要上美術學院的目標,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但是同時的,也請你,還有那些大人們,不要忘記,”肖飛頓了頓,然後一字一句地說:“三平即使不是我的親生媽媽,但是對我來說,她是一個重要的人。我要陪著她。”


    說完,肖飛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餘雲麵目表情地看著走得越來越快的肖飛,從褲袋裏摸出煙盒,抬頭看到牆邊的“禁止吸煙”的標識,又把煙盒放了回去。


    再抬起頭的時候,窗外的雲剛好把日光都遮住了。


    路意調整了下呼吸:“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不知道。”三平有氣無力地回答:“我不僅不知道我剛說了什麽,更不知道我活了這麽久,到底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我接下去要怎麽活,我更不知道。”


    “但我隻知道,你對我這麽好,我不能辜負你。”三平補充著說道。


    路意很心疼,同時也感到很累。


    “你當初為什麽跟永和結婚?”


    “因為我愛他啊。”


    “你愛他什麽?因為他是一個小說家嗎?還是因為他對你很好?”


    三平皺著眉頭,“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路意呼了一口氣,放緩了聲調,“你知道為什麽愛是一個經久不衰的話題嗎?就是因為它很神奇,它不需要依附各種條件,依然可以生長起來。我當然想跟你在一起,但我希望你是真的愛我,而不是因為有‘我對你好’這個條件在,你才愛我。這可不是愛,這對你自己也不公平。”


    三平閉上了眼睛。


    路意歎了口氣,還想說什麽的時候,突然感覺背後傳來了動靜。他回過頭,看到肖飛和餘雲都站在門口,頓時覺得不好意思。


    肖飛對路意眨了下眼睛,然後走到三平床前:“三平,我們先回去啦,明天再來看你!”


    三平聽到是肖飛的聲音,便睜開了眼睛:“你要好好學習,我沒事,別擔心我,別分心。我能有啥事?記住你的目標。”


    肖飛有點想哭。他點點頭,對著又閉上眼睛的三平笑了笑,然後轉身快速走出了病房。


    餘雲拍了拍路意的肩膀,示意路意跟過來,然後也轉身走出了房間。


    肖飛已經自己回去了。餘雲帶著路意走出醫院,進了一家快餐店。一坐下來,餘雲就叫了碗拌麵,路意看了眼菜單,要了碗餛飩。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對你生氣。”餘雲直接開口說道,“所以,我得為我之前對你的那些不友善行為道歉。”


    路意不說話。


    “可能是我太急了,”餘雲給路意和自己倒了杯水,“才會把三平自殺和你對她表白這兩件事直接聯係起來。其實不是的,我相信你也知道,但你是不是還以為是你自己害了三平?”


    路意喝了一口水。


    “抑鬱症是一個很反複的病,有的時候我們覺得她好像康複了,其實可能下一刻她就複發了。最累的人是她,這種累是我們想象不到的。我們如果想要繼續陪著她,就不要給自己亂加一些什麽負擔了。起碼我們首先是健康的,才能感染她,也才能真正陪著她。”


    “你陪在她身邊的日子,比我長,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她的情況。她這次自殺,我大膽猜一下,其實是對上次自殺未遂的補償。她一直在醞釀自殺。”


    拌麵和餛飩一起上來了,路意從筷子筒裏拿出一雙筷子,遞給餘雲後,也給自己拿了一雙,然後接過了剛才餘雲的話頭,“以前每年她跟永和的結婚紀念日,她都躲起來,我們怎麽找也找不到。現在想想也是真的後怕,也很恨自己,為什麽這麽遲鈍,為什麽不多關心她一下,她明明發出了求救的信號。”


    “不要覺得有負擔。”餘雲把碗裏的料攪拌均勻,“現在任何自責、悔恨的情緒,都沒用了。我們要幫她找出真相,然後讓她心甘情願地自己去麵對她自己的人生真相,她才有機會康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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