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人生真相?”路意瞪大了眼睛,“是什麽?”


    “她不願意承認和接受的真相。”餘雲簡單地說了一句,吃了一口拌麵,然後又問,“她爸爸媽媽是不是不愛她?”


    “沒有那麽嚴重吧?愛是肯定愛的……”路意猶疑著說。


    餘雲看了路意一眼:“你跟她爸媽熟一點,你讓他們來醫院看看他們的女兒。”


    “一起吧。”路意想起上次三平住院,他去森平家讓他們去醫院的經曆,頭皮就一陣發麻,“她媽媽還好一點,她爸爸太凶了。”


    餘雲點點頭,但不再說話了。他三下五除二地把麵條吃完後,喝了兩杯水。把水杯放在桌麵上,他感歎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什麽世道,自己孩子住院了還得要外人三催四請才肯來醫院看下孩子。”


    “就這還說愛呢?”餘雲斜睨了下路意,路意抓了抓頭發,埋頭繼續吃餛飩。


    簡老師正講著數學題,無意抬起頭卻看到肖飛心不在焉地轉著筆,他用筆輕輕敲了下桌麵,“肖飛,專心一點好嗎~你下個星期就要一模了,這個一模能檢驗出你這陣子的複習成果。可不能鬆懈哈。”


    肖飛連忙把心神收回來,他點點頭,挺直了腰背,低著頭繼續看手裏的練習題。簡老師滿意地笑了,用圓乎乎的手握著一支細細的圓珠筆,繼續在書本上邊為肖飛講題,邊畫重點。


    是啊,別說是為了三平才學習,這對他和三平都不負責任。他自己的目標,他自己去實現。他不知道當他終於考上了,三平會不會開心,但他覺得不管是誰,都不願意在無意識中,和別人的生活不清不楚地纏在一起。


    他無意要用自己的前途來拯救誰,他也沒有那個資格。


    三平要好起來,還得靠她自己。


    肖飛在下定決心學習之前,一門心思全放在了畫畫上。也隻有上次參加畫畫比賽的時候,好像才有了一個目標,其他時候,他都是本能地拿起了筆,心裏是什麽畫麵,紙上就是什麽畫麵——他不知道路意畫畫的時候,情況怎麽樣,但是他發現了,他的靈感,並不是來自心髒或者頭腦中。有一次,當洶湧的靈感又一次湧上來,他連忙試著仔細去感受這靈感的來源,發現這靈感是從小腹開始,慢慢朝著心髒的方向奔湧而來。趁著這種感覺還在,肖飛抓起筆就埋頭畫。恰好是無所事事的周日,他也不覺得餓或者渴,就趴在桌子上,從早上一直畫到了下午六點多。當他抬起頭,望向窗外的時候,夕陽餘暉大片大片地、像事先被一支大畫筆,塗抹在天幕上,是純粹的澄黃,是熱烈的謝幕,剛從繁盛的情緒畫麵中出來的肖飛,一下子就又投入了眼前這豐富的自然景色,他突然覺得,四肢都出乎意料地輕鬆,雙目也無比澄明,他看著那雲、那雁、那屋,愈發清晰。


    他從路意的書架上,讀到的不僅僅是教他怎麽畫畫的書,還讀到了狄更斯。他知道這位堪稱瘋狂的畫家,為了畫畫,拋卻了多少束縛。肖飛初次讀到他的故事時,天靈蓋就一陣回響和激蕩。但雖然心向往之,但他還是沒有辦法真的把身上的這些束縛給扔掉。過去的、和現在的,以及未來的一些束縛,堆砌了現在的他,他也在很大程度上,依賴著這些束縛。


    所以,他還是得好好學習。現在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學習。這是他朝著最終的夢,前進的第一步,也是重要一步。


    那才是他真正的渴望。


    說到渴望,現在的森平已經忘了渴望是什麽感覺了。


    從不得不放下小提琴的那一刻起,他內心裏最深的渴望,最初以及最後的執著,就已經粉碎得幹淨利落。


    無關乎生計。小提琴於他,已經是信仰般的存在。在他小的時候,父母就有意要將他培養成為一名小提琴家,他也深以為然,因此往後走的每一步,都跟小提琴有關。小提琴以及關於小提琴的一切,就像一團心火,在他的心中越燃越烈。


    即使在他收到來自醫生的“不能再拉小提琴”的判決後,他的這團心火,也並沒有因此熄滅,反而蹭的一聲,在他的心內,躥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把目光投向了三平,他剛出生的女兒。等到三平再長大一點,他左手拿著小提琴,右手拿著弓,把走路還走不利索的女兒叫到跟前,接著把弓塞到她那還沒能完全熟練張開的、圓乎乎的手中。而三平肩膀的骨頭,都還沒發育完全,就被迫負擔起沉重的琴身。


    “站好,別動。”森平嚴肅地看著還不明所以的女兒,“記住,你是一名專業的小提琴家。”


    而這團心火徹底熄滅了,是在他看到在病床上,脆弱地蜷縮成一團的三平的時候。也是直到那時,他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女兒。


    幾十年了,這是他第一次,或許也是唯一一次,看到了三平的存在。


    於是他的渴望死了。或許,早就死了,他不願意承認而已。


    從醫院回來之後,他把自己鎖在了房間,任清花不斷敲門,他都不發一言。


    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摸著放在書架旁的小提琴琴身,他閉上眼睛。


    在之後,他蒼老的速度一下子加快,兩鬢染上了大片的銀絲,背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挺直了。


    餘雲按了森平家門鈴後,路意躲在餘雲身後,大氣都不敢出。


    “有這麽誇張嗎?”餘雲覺得有點好笑。路意不回答,眯縫著眼睛,盯著門口。


    門不一會兒就開了,是清花開的門。當清花看到餘雲的時候,還覺得奇怪。但下一秒,她就看到了在餘雲身後的路意,一絲不耐煩在清花的臉上閃過,餘雲挑了挑眉。


    森平坐在沙發上,看著餘雲和路意從門口走進來,走到他麵前,然後坐在他麵前的沙發上,始終不發一言。


    清花在森平身邊坐了下來,她看看路意,又看看餘雲,才開口問道:“路意,這是?”


    “啊,我給您們介紹一下。這是餘雲,三平的朋友,也是肖飛的校長。”路意連忙說道。他看見清花在聽到三平的名字的時候,眼神黯淡下來了。


    現在對於他們來說,三平的名字,就像一顆炮彈,投到她父母的心裏,炸出一朵蘑菇雲。


    “今天兩位過來,是有什麽事情嗎?”森平之前的中氣,像被什麽抽光了一樣,現在聽著他的聲音,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著過來一樣,既沒有根基,也沒有去向。


    餘雲微笑著不說話,路意雙手下意識地交握在一起,“是這樣的,三平她現在的情況不太好,已經安排她進了醫院。我們是覺得啊,如果有家人的陪伴,她應該會沒有那麽難熬,應該好起來會比較順利。”


    清花兩隻手用力地握在了一起,指關節都發白了。她無助地看向臉色陰沉的森平,喏喏地開口了,“我們現在就過去看她好不好?”


    過了很久,森平才低低地開口,“我們不欠她的。但我們會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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