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寄摩挲著指腹,毫不避諱的看到那抹身影消失在眼前:“要從壁畫頂縫開始鋸。”


    他把視線收回:“因為不管從哪邊開始鋸,風險都一直伴隨著有,隻不過是哪種風險的問題,所以我們要考慮的哪種風險是可逆再修複的,根據目前的情況來判斷哪種是我們可以承擔起的風險。”


    “泥層從頂縫開始鋸而堆積下來的泥土會造成壁畫臌破的這個問題,我們可以想辦法預防,邊鋸邊用夾子拿出裏麵較大的石塊,碎泥也可以想辦法弄出來一些,保證壁畫後麵的碎泥不會過多,但就這個壁畫的情況來說,分塊的麵積、高度和長度都到了最大的極限,壁畫分量太大了。”


    關寄握著筆在一張廢紙上劃了幾下:“如果從底縫開,有很大的可能會從中間折斷,雖然有貼布不至於掉在地上,但畫麵極容易碎裂,就像一麵被拳頭打碎卻又不散落的鏡子,以後修複還原可能會是個大問題,而且會破壞畫麵的完整性和藝術性。”


    王良這下知道剛剛關寄是故意在欺負陳瓊,無奈搖頭,替陳瓊抱了一回平:“那你還問小陳,故意難為嘛這不是,小陳是來這裏學習采風的,還是你師父的女兒,你也真能開口。”


    “單純想聽聽陳老師的想法。”關寄聳了下肩,“而且我前麵是真沒決策。”


    他是看陳瓊在權衡之下接電話的時候,才拿定了主意。


    王良突然嘿嘿一笑:“沒想到還真被小卯那孩子說對了。”


    “他說了什麽?”


    “你對小陳有意思。”


    “他去年還說我對唐悅有意思,就像老爺子以前說的,他見到點綠色就能說成是大白菜。”關寄付諸一笑,“隻是想借這幾個月幫陳瓊在敦煌找到一樣東西,讓她能夠跳好那出舞劇,你也說是我師父的女兒,算是對我師父盡了一個孝道。”


    “不過在找之前得讓她先真正融進這裏,至少也要接受。”


    這些日子的陳瓊就像是飄在敦煌城外的一縷魂,李純華在她跟敦煌中間築起了一堵城牆,而後她又加高了這堵牆。


    “人家又不是做修複的,你拋這麽個問題出去就行?”王良半信半疑,心裏還是希望關寄對陳瓊有意思的,做這一行的很難回一次家,一次修複可能就要好幾年,大齡未婚青年是常態,他們院裏有一個四十歲的修複師就一直未婚,眼看著關寄也要到三十大關了,研究院的長輩都著上急了。


    關寄在北京的叔伯和隔代長輩也不止一次讓他相親。


    “讓她有意無意的參與進來,無關專業,隻是想要在她心裏打開一道口子。”關寄看向編號為4的壁畫分塊,想起陳瓊撿到螺絲刀的表情,她不止把舞蹈當成一份工作,而是一份與自己生命相連的東西,把人生的絕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舞蹈上。


    陳瓊的人生自信來源是舞蹈,當舞蹈無法提供這種自信的時候,一切都會崩盤,很典型的多米諾骨牌效應。


    因為她心裏幾乎對自己全盤否定,從工作上到生活裏,所以才會為做到這樣一件小事就感到開心。


    “任何時候一點小小的成就感和參與感,都會讓人想要繼續在這個地方待下去,這種方法適用於任何地方和事情。”


    不過前麵問陳瓊,也確實是想多個思路。


    “還有一個附加的額外效果就是會開始對這裏變得積極起來,學校裏不聽課的學生,你隻要讓他們感受到在課堂上的參與感,再適當給他們一點小成就,課後予以一點重任,他們也會馬上變得積極。”


    這些都是當年李純華用在他身上的招數,如今又用回到她女兒身上了。


    王良臉上積著笑,讚同的顛頭播腦。


    走到洞窟外的陳瓊看著來電顯示為“佳芳師姐”的電話,眉間染上了幾絲擔憂:“師姐,陸筠又去找你了?”


    “小瓊花,他怎麽還可以那麽春風滿麵?”電話裏傳來嘶啞的聲音,不像是一個女人,像車輪子碾壓過玻璃瓶發出的聲音,刺耳聒噪,“那些甜言蜜語都是假的嗎,可我當真了啊,我一步步的淪陷,現在他說離婚就離婚,他瀟灑的轉身離開,憑什麽我就要受這些苦。”


    陳瓊看著遠處的沙漠,抿了抿嘴,毫不留情地戳破真相:“師姐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陸筠娶你隻是因為他需要結婚才能從他爺爺那裏分配到房子。”


    童佳芳跟她都是師從許露華,比她大上八歲,許露華說童佳芳是個寧做鳳尾不做雞頭的性子,當年畢業削尖了腦袋進的國劇院,但卻一直做不上首席舞者,眼見自己的年齡開始大了起來,以後在舞蹈這方麵也不會有太大的機遇,所以開始想著找個條件好的把自己嫁了,去過下輩子的舒服日子。


    工作了沒幾年,童佳芳就跟相親認識的陸筠戀愛結了婚,並從國劇院離開做了家庭主婦,算是徹底放棄了舞蹈。


    陸筠家裏是個小資家庭,他自己的年收入也是中上等,陸筠是因為家裏要開始分配名下在北京的幾套房子,所以追求相親見過一次麵的童佳芳,隻是看上了陸筠優渥條件的童佳芳覺得他們是各取所需也就答應了,兩個人又都是丁克主義,更覺得一拍即合。


    他們在一起後,陸筠為童佳芳所做的一切堪稱是最完美男友。


    她這個師姐陷進去了,陸筠依舊保持著他的理智,在結婚七年後也就是兩個月前提出離婚,哪怕按照婚前協議要分出自己三分之二的財產給童佳芳,說離婚也是毫不含糊,童佳芳說他沒有出軌,沒有犯原則性的錯誤,讓陳瓊跟許露華髒話到了嘴邊都罵不出口。


    陳瓊低下聲:“明明知道這是一段各取所需的感情,為什麽要愛上呢?”


    童佳芳單手掩麵,哽咽著,吞刀子般艱難的開口:“相處了那麽久,答應跟我結婚,我以為…他至少會對我有一點點的愛意,從認識到現在已經八年了,竟然還是以不愛的理由跟我提出離婚,說努力了七年還是沒能愛上我,說因為沒有孩子,也不用為了孩子而繼續這段婚姻,所以分開對我們都好。”


    “他那麽理智讓我連反駁的理由都沒有。”


    陳瓊一隻手搭在石欄杆上,大拇指的指腹來回輕輕磨著,輕歎了口氣:“師姐,當年我跟關寄談的時候,你提醒過我的,男人日久生情的概率幾乎為零,不要去期待。”


    那邊是寂靜,她能聽到自己師姐心流血的聲音,但就是得狠狠的痛一次,痛麻木了才能慢慢恢複。


    “他贏了。”童佳芳深吸了口氣,認命的開口,聲音因為愈大的哭聲而斷斷續續:“小瓊花,他真的,贏了。”


    陳瓊握緊手機,開始在想要是童佳芳堅持跳舞下去會是什麽模樣,不過就像許露華恨鐵不成鋼時說的那樣,無論是什麽模樣,至少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


    跟童佳芳打完電話,陳瓊又跟許露華打電話說了聲,隻簡單的說童佳芳想開了,讓她不要擔心,這幾年來,許露華一直都沒忘記過童佳芳,但也氣當年童佳芳放棄舞蹈生涯的舉動,一直冷著臉沒聯係。


    之所以不擔心童佳芳會出事情,是因為陳瓊知道這個師姐不會做出那種事情來,當她承認某個既定事實的時候,就證明她徹底想開了,這也是童佳芳的迷人之處。


    既能跟你玩,也能輸得起。


    陳瓊剛準備轉身回洞窟,就看見了走出來的關寄。


    “吃飯。”關寄隻簡單的說了兩個字,頓了片刻說話後往左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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