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劉擎悠悠醒來。


    腦子就像是一個深水潭,醒來的信號傳遞進去,表麵濺起漣漪,隨即直達潭底,整個人瞬息就徹底清醒過來。。


    隨即所昨日之事,以及一直牽掛的事就一件件湧上心頭。


    今日要做什麽,最大的問題是什麽……


    經過一夜歇息的大腦馬上就被填的滿滿當當的,找不到一點空隙。


    但好歹腦子裏還為老妻留了個縫隙……劉擎摸摸身邊,冷冰冰的。


    門外傳來了老妻特意壓低的聲音。


    “昨日夫君說吃的多了些,早飯就弄清淡些,不要太多,多了他定然會不管不顧吃光。這人就是如此,見不得浪費一點食物,速去。”


    “是。”


    腳步聲遠去,接著門開。


    “夫君。”


    “嗯!”


    劉擎起床。


    洗漱,隨後他拿出橫刀,站在庭院中。


    仿佛是在沉思著招數。


    晨風吹過他的衣袂和長發,恍若高人。


    “咦!”


    劉擎輕咦一聲,接著喝道:“哈!”


    橫刀出鞘,隨即刀光閃爍。


    老妻和兒媳婦站在走廊中看著。


    “好刀法!”兒媳讚道。


    老妻點頭,“是不錯。”


    劉擎一刀劈斬而去,接著動作停住了,保持著出刀的姿勢,反手緩緩摸著後腰。


    “哎……哎……不行了,腰,老夫的腰,哎喲!”


    老妻急匆匆跑過來,“腰怎麽了?”


    “閃了!別動!”


    ……


    尊敬的使君大人叉著腰,緩緩挪到了前院。


    “見過使君。”


    “使君叉著腰,看著更為威嚴了。”


    “是啊!叉腰有些解釋,意氣風發最多。”


    “非也,那些婦人吵架時也是如此,可見叉腰也有輕蔑之意。”


    “你想說使君是婦人嗎?”


    “老夫錯了。”


    “下衙一頓好酒。”


    劉擎進了值房,一手扶著腰,艱難的坐下,覺得腰那裏酸痛的要命。


    “使君。”


    最忠誠的副手來了,見狀第一反應也是:使君昨夜大展雄風,以至於早上來州廨炫耀一番自己腰子了得?


    但一看使君麵帶苦色,盧強就知曉自己想錯了。


    “腰閃著了。”劉擎感慨的道:“老了。”


    楊玄來了。


    “使君這是……叉腰肌不妥?”


    楊玄想到了卷軸裏看到的那位叉腰肌,據說非常給力。


    “老了,早上練刀閃到了腰。”劉擎自嘲道。


    對於一位依舊渴望建功立業的老人來說,練刀閃到腰,說明自己再也無法親臨戰陣了。


    “使君,其實這事兒倒也簡單。”


    “簡單?”


    “沒錯。”


    楊玄起身,“別說是使君,就算是下官也會閃到腰。閃到腰不打緊,咱們要尋找其中的問題。下官曾琢磨過無數次,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


    劉擎和盧強看著他。


    “練刀之前,必須要活動身體啊!”


    “就這麽簡單?”劉擎和盧強覺得自己被忽悠了。


    “當然。”


    楊玄開始演示。


    “先拉伸,再活動,原地交叉跳,抬腿……”


    一個小吏來尋楊玄,在值房外被人攔住了。


    “別進去。”


    小吏不解,“為何?難道使君又動手了?”


    使君的咆哮,使君的棍子……這兩件兵器威震陳州,令官吏們聞風喪膽,而百姓卻喜聞樂見。


    門外小吏神色古怪,好似在忍笑。


    小吏終究忍不住,探頭看了一眼。


    楊玄站在前方,雙腳交叉跳。


    雙手在身側開合。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身後,盧強跟著。


    使君大人在後麵略顯笨拙的也在跟著練習。


    “說多少次了?小玄子,專業性,專業性。你該說……一噠噠,二噠噠。”


    熱身結束,盧強有些喘息,摸摸額頭,失態的道:“就是拉拉蹦蹦跳跳,竟然都出汗了?”


    使君大人摸摸後腰,“好了些。”


    說著他伸手,“刀來。”


    “別!”老頭這是想死呢!


    楊玄勸道:“腰閃到了少說得養半月,此刻練刀便是雪上加霜。”


    “半個月啊!”劉擎顯然有些不滿意。


    “也有快的。”


    “什麽法子?”


    “針灸。”楊玄雙手拉開很長的距離,“那麽長的銀針紮進去。”


    “誰會?”老頭果然悍不畏死。


    “我家後院的管事。”楊玄補充,“女的。”


    “那老夫還是養半月吧。”


    婦女地位的提高還任重道遠啊……楊玄心中歎息,“那誰,探頭探腦的作甚?”


    小吏進來,“見過使君,見過……”


    巴拉巴拉。


    最後說正事,“咱們的斥候說基波部正在集結大軍。”


    “哪個方向?”劉擎問道。


    小吏有些迷惑,“斥候為了消息重傷,說是……往西邊。”


    劉擎的腦海裏瞬間出現了一張圖。


    “西邊……要攻打瓦謝部?不可能。”


    那位皇叔會毫不猶豫的把懷恩打成豬頭。


    “戒備總不會錯。”盧強給出了建議。


    “戒備吧。”


    陳州大地瞬間就少了許多人。


    幸而今年的收割已經結束了,否則許多農人會不舍離去,和自己的糧食共存亡。


    “不應該啊!”


    楊玄站在城頭上看著北方,眉頭皺的緊緊地。


    衛王在他的身側,雙手撐在城頭上,“斥候應當更大膽些,越過所謂的三十裏界限,直接進入基波部查探。”


    “不妥?”看到楊玄搖頭,衛王有些不滿,但壓住了,“婦人之仁在許多時候是好事,但對於一位立誌要做名將的年輕人來說,這是個負麵的東西。”


    李晗懟了過去,“子泰敢於衝陣,何來的婦人之仁?我看你這是立功心切,昏了頭。我此刻反而慶幸沒讓你領軍,否則多少大唐勇士會死在你的草率之下。”


    身邊巨掌揮舞。


    但李晗早有準備,身形閃動……再閃動。


    可巨掌卻如附骨之疽。


    啪!


    “艸!”


    李晗捂著肩膀,飛起一腳,被衛王輕鬆挑起,倒飛回去。


    兩個棒槌!


    楊玄看到斥候回來,就下了城頭。


    他丟下一句話,“若是懷恩想攻打陳州,不會如此拖遝,我以為,弄不好是內亂。”23sk.


    衛王和李晗重新站在一起。


    李晗低聲道:“你以往很少對這等事建言,更習慣於高高在上發號施令。今日卻降低姿態和子泰說話,你想做什麽?拉攏子泰為你所用?”


    衛王的側臉看著就像是岩石,紋絲不動。


    沉默在許多時候就是默認。


    遠方,斥候減緩了馬速,煙塵在身後緩緩擴散淡去。


    李晗看了衛王一眼,告誡道:“子泰聰慧,他沒有回答你,便是一種暗示。他不想摻和皇室的爭鬥。”


    衛王按在城頭上的手上微微用力,冷冷的道:“阿耶遲早會離去,太子沒指望,而最有希望便是越王。那個看似柔弱的小子,你以為是個慈善的?”


    李晗搖頭,“不會。”


    衛王聲音幽幽,“那年越王七歲,隻因看似柔弱,身邊的內侍頭領便偷他的東西。被發現後他隻是告誡一番。”


    這樣的皇子堪稱是軟弱到了極點。


    “後來呢?”


    “後來皇後那邊的東西突然少了一樣,誰都找不到,越王說好似在哪見到過,仔細一想,便是那內侍頭領的房間。”


    李晗脊背汗毛倒立,“被處死了吧?”


    “嗯。”


    斥候接近了。


    衛王轉身,“他為內侍頭領求情,為之落淚。”


    李晗暗罵,“狗曰的,太陰了!”


    “子泰與你和本王交好,在他的眼中便是一夥兒的,別以為你們能撇清,這等人的眼中,一次錯一生都無法挽回。不想死,就得與本王一起前行。”


    “所以你就拉攏子泰,子泰以後成就越高,你的勢力就會越龐大。”


    “……”


    “為何不多拉幾個?”


    衛王抬頭,眸色輕蔑。


    “拉不動。”


    李晗:“……”


    斥候進城下馬。


    “是哪邊?”楊玄問道,心中隱隱覺得此事怕是和陳州無關。


    斥候歡喜的道:“是內亂。”


    晚些,州廨內。


    衛王和李晗也跟著來了。


    “見過大王。”


    劉擎對這位皇子沒多少好感,若非上次北疆大戰衛王表現的悍勇無匹,楊玄敢打賭,老頭就敢讓衛王吃閉門羹。


    “說吧。”楊玄坐下,愜意的招手,等甄斯文上前後說道:“把我上次從長安帶的茶弄出來,一人一杯。”


    盧強笑道:“那茶葉確實不錯,可你往日卻摳摳搜搜的,今日這般大氣,可是好消息?”


    楊玄指指斥候。


    “使君,咱們打探到了消息,懷恩得知有豪商與陳州貿易,就集結大軍準備出擊剿滅他們。可那些豪商竟然得了消息,隨即聚在一起,據聞加起來人馬不少。”


    劉擎鬆了一口氣。


    “沒打起來?”盧強有些失望。


    斥候搖頭,“懷恩剛想出擊,麾下那些權貴卻紛紛勸阻,說什麽打起來會兩敗俱傷,基波部也少不得商人。”


    說完後,斥候發現使君麵色沉凝。


    不高興?


    楊玄擺手,“給他記功。”


    斥候歡喜行禮告退。


    斥候走後,大堂內很安靜。


    衛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茶水,來自於長安的茶葉不錯,但他此刻腦海裏全數都是震驚。


    劉擎突然歎息一聲,看向楊玄的目光中多了些欣慰和歡喜之色,就像是長輩看到晚輩不斷成長的那種歡喜。


    但依舊有不少驚訝之色殘留。


    “子泰。”


    老頭的語氣實在是太親切了,楊玄有些不適應,“下官在。”


    不能讓小崽子太得意了,否則會驕傲……劉擎淡淡的道:“你說的什麽資本滅國,從哪學來的?”


    大唐的學問都有傳承,甚至還分派別。


    最上等的是世家門閥家傳的學問,密不外傳。其次是皇室。再次便是權貴之家及學問傳家的人家……最後才是各級學堂。


    每一個派別對這個世界都有自己的獨特看法,並不相同。


    商業是賤業,從未有人去研究過。所以楊玄資本能滅國的一番話說出來,眾人都覺得好笑。


    現在誰都笑不出來了。


    但一個迷惑卻湧上心頭。


    這是哪一派的傳承?


    這也正是衛王和李晗想知道的。


    楊玄來自於元州鄉下,讀過書,但也僅僅是讀過書。


    到了長安他就進了國子監,國子監的獨立性切斷了外界對他的了解。


    難道是國子監的傳承?


    眾人皆是如此想。


    我該說什麽?國子監還是一個半夜經常摸進我房間的大漢傳授的這番學問。前者難保有人去國子監驗證,後者太過縹緲。


    神靈呢?


    潁川楊氏對外說自家始祖曾夢遇神靈授書,醒來後,那些學問都在腦子裏記得牢牢的,仿佛腦子變成了硬盤。


    但說神靈容易引發關注……若是在羽翼豐滿的時候,楊玄不介意用神靈來給自己的討逆大業增加神秘性和威嚴。


    但此刻他隻是個小蝦米,說高級些也僅僅是北疆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潁川楊氏可以說始祖夢遇神靈授書,那是因為彼時潁川楊氏在陳國威風凜凜。


    娘的!不能啊!


    楊玄有些遺憾。


    他神色黯然,“小時候,我的日子頗為艱難。”


    眾人都默然。


    每個人的遭遇不同,但你別想著別人能與你共情。祥林嫂式的喋喋不休隻會讓人表麵同情,內心深處卻不斷在咆哮:我不是垃圾堆,讓這個訴苦的家夥趕緊滾蛋吧!


    所以楊玄隻是帶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我深知要想改變自己的境遇,最好的法子便是換個地方。我問過村正,村正說要想去長安,除非是去參加科舉。”


    他自嘲的道:“我那時想著讀書能去長安,於是窮盡一切手段去學習。”


    “我讀書時,總是把自己的境遇、自己的所見所聞與書中的道理融合在一起,漸漸的,我看這個世界覺得不同了。”


    “我也不知自己領悟的東西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楊玄有些窘迫的道:“剛開始到了長安還犯蠢,漸漸的整個世間都在我的眼中變了個樣。”


    “我喜讀史,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


    眾人聳然動容!


    這番話堪稱是震撼人心。


    很驚訝嗎?楊玄看著眾人,開口。


    “我在史書中看到了許多,資本……商人我看到的是不可壓製,不可不製。”


    衛王掩飾住眼中的驚訝,低下頭。


    別人讀書讀的痛苦不堪,可楊玄讀書卻讀出了令人震撼的收獲。


    良久,劉擎問道:“你曾經曆磨難,如今可曾後悔?”


    楊玄想了想,搖頭。


    “殺不死我的,會讓我更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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