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威這個東西說不清,道不明。


    在百姓的眼中,官員的官威是由頭銜和權力組成的。


    而且,威,必然是帶著懲戒性質。


    否則,那就不是威。


    官威,官員手握懲戒權力帶來的威嚴!


    楊玄自問是個慈善人,為官以來,對百姓堪稱是秋毫無犯。


    所以,他很認真的問道:“官威,是個什麽東西?能吃吧?”


    兩個內侍愕然一瞬,旋即,說話的內侍冷著臉,“我二人來此許久,楊使君卻遲遲不露麵,意欲何為?”


    “我是陳州刺史,我管著陳州大大小小無數人的死活,還得盯著對麵的三大部,還得特娘的盯著戶部發來的黴變糧食,就這麽蠅營狗苟的每日操勞,就因為在外麵處置公事晚來了片刻,就被你等說成是耍威風,這,誰家的道理?”


    楊玄咆哮道:“難不成我整日不理事,就蹲在州廨裏等著可能來的中貴人?”


    曹穎和韓紀站在側麵的值房外,剛開始二人還有些擔心這兩個內侍找茬,楊玄會難以應對。


    辯駁吧!


    對方是長安來的內侍,不,是天使,先天占優勢。


    不辯駁吧,氣勢一滯,隨後就隻能任由對方拿捏。


    可楊玄壓根就沒這等想法,火力全開。


    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且,這事兒還說的一點兒都沒錯。


    地方官又沒千裏眼,能看到天使一路從長安而來,提早等著。


    所以,楊玄理直氣壯!


    而且,一旦這番話傳出去,長安那邊就要頭痛了。


    所以,那個內侍果斷想中斷這次下馬威。


    但楊玄卻不幹。m.23sk.


    “若是有人想弄死我楊玄,何須栽贓這等罪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條命,拿了去!”


    楊玄伸長脖頸,一臉光棍。


    來!


    大好頭顱在此,看誰能取了去!


    兩個內侍沒想到楊玄的反應這般激烈,噔噔噔後退了幾步。


    呯呯呯!


    值房被打開的聲音不絕於耳。


    一個個官吏走出值房,看著這一幕。


    楊玄低頭,露出了脖頸。


    就像是等待斬首的死囚。


    兩個內侍滿麵怒色,指著楊玄。


    悲憤,就那麽油然而生。


    一個小吏恨恨的低聲道:“使君殫思竭慮,勞苦功高,卻被閹豎羞辱!”


    那些官吏無聲的看著兩個內侍。


    若非皇權在身,此刻這些官吏就能衝上來一頓毒打。


    這事兒,不對!


    本是來召喚楊玄去長安,至於下馬威,不過是根據上麵的意思,自行揣摩的手段。可楊玄顯然不吃這一套,反過來鬧了一出忠臣含冤的大戲。


    皇帝想弄死剛立下大功的名將!


    這個消息傳出去……


    還有,眼前這位的丈人可是周氏的家主!


    真要鬧大了,楊玄如何他們不知道,但自己的結局卻妥妥的。


    ——死定了!


    至少也得是永世不得翻身。


    說話的內侍想到事兒鬧翻的結果,不禁麵色慘白,“並無此意!絕無此意!”


    “沒有?”楊玄問道。


    內侍舉手,“絕對沒有。”


    “說事。”


    楊玄進了值房。


    曹穎已經呆了。


    楊玄一連串的應對,不但沒給兩個內侍反應的機會,他同樣也是如此。


    原來,還能這樣?


    韓紀微笑,輕聲道:“郎君,越發的從容不羈了。”


    “是啊!”


    二人相對一視,一種喜悅襲上心頭。


    “你高興什麽?”曹穎問道。


    韓紀說道:“若是郎君被兩個所謂的天使嚇唬住了,或是不敢反駁,那麽,以後長安一封手書,或是一個內侍,便能中斷了這大好局麵。”


    這個老鬼,話裏話外都是桀驁不馴,以及無視皇權。


    但,挺不錯的,不是嗎?


    兩個內侍收了威風,說了目的。


    “陛下召見。”


    就特麽四個字,偏偏要弄出這等大陣仗來。


    ……


    後院,周寧和赫連燕在一起吃飯。


    周寧的飯菜看著要清淡一些,比赫連燕少了兩道菜。


    “別看這個,自從有了身孕之後,子泰就管著我的衣食住行,每次吃什麽,吃多少都有定數。”


    周寧笑了笑。


    這是向我昭示自己的地位?


    赫連燕心中一哂,心想這位可是周氏女,豈會如此沒品。


    “可見郎君對娘子的關愛。”


    “是啊!”周寧問道:“可要飲酒?這個倒是無需避諱,隻管喝。”


    這是想讓我喝醉,隨後看我的人品嗎?


    酒醉後,最能看出一個人的秉性來。


    這話是皇叔當年說的。


    赫連燕深以為然。


    但周寧為何要試探我?


    難道……


    楊玄如今可沒有侍妾,就目前來看,薑鶴兒最有可能。此女有些楞,心機有,卻懶得用,就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


    這樣的侍妾好掌控。


    剩下的就是後院的侍女。


    可侍女,她上不得台麵啊!


    就是個玩物罷了!


    郎君,好歹得有幾個固定的……嗯!女人!


    暖被子!


    薑鶴兒,還有個我!


    赫連燕說道:“也好。”


    酒水送上來,赫連燕連續喝了幾大杯。


    “少喝些。”周寧笑道。


    “娘子放心,我的酒量不錯。”赫連燕眼波如水。


    用完飯時,赫連燕有些話多。


    “娘子看著聖潔無比,我見了心中就安寧。”


    “哦!這個說法倒是有趣。”


    “郎君愛煞了娘子!”


    “你也不錯。”


    “娘子謬讚了。”


    周寧起身。


    赫連燕心想,今日談話的主題要來了!


    她起身,凝神。


    周寧說道:“子泰最近事多,又領軍征伐,我一直擔心他的身子,想著若是多幾個幫手也好。剛聽子泰誇讚了你,處事得力,幫了他不少。辛苦了。”


    呃!


    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赫連燕第一次感到了羞赧。


    “咦!怎地臉這般紅?”周寧問道。


    “不勝酒力。”


    ……


    楊玄回來時,見周寧一臉笑意,就問道:“什麽事這般樂嗬?”


    “沒事。”周寧自然不會說自己發現了赫連燕的小心思,“對了,前麵可是有事?”


    “皇帝令人來了,讓我去長安一趟。”


    “可有說法?”


    “你覺著這些內侍會知曉?”


    “也是。”周寧麵色凝重,“黃相公剛和皇帝鬧翻,皇帝就召見你,雖說不至於有危險,不過,皇帝不出手,其他人卻未必。


    子泰,此行要小心。我寫封信去,讓阿翁……罷了,你到了長安,阿翁他們自然就知曉了。”


    “阿寧,不管何事,我會及時回來。”楊玄說道。


    周寧看著他,楊玄正等著妻子說些情意綿綿的話,卻看妻子一臉冷意,開口道:


    “狗皇帝!”


    ……


    因為此行目的未明,故而楊玄多帶了些人手。


    韓紀必須隨行,虯龍衛留下一些護衛家中,屠裳,老賊和王老二,加上零零散散的,竟然也有兩百餘騎。


    這個規模,是不是太大了些?


    淩晨,站在州廨大門外,楊玄看著這些人馬,有些愕然。


    曾幾何時,他去長安隨行人員也就是數人,最多十餘人。


    兩百餘騎……


    這不是黃春輝的隨員規模嗎?


    “老韓。”


    正含笑看著晨曦的韓紀應聲,“郎君。”


    楊玄問道:“你覺著,咱們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些?”


    韓紀笑道:“郎君卻不知,長安那些貴人出行數百人乃是常事,人少了,還覺著丟人。”


    “那群貴人沒啥事做吧?”


    “沒有,整日吃飽了就玩樂。”


    “沒人想弄死他們吧?”


    “沒。”


    “那就是吃飽撐的。”


    啊……


    此次需要一個隨行整理文書的人,薑鶴兒得以隨行,從昨夜就開始興奮,此刻卻在掩嘴打嗬欠。


    “出發!”


    衛王從另一側小巷出來,看著楊玄等人遠去,說道:“阿耶莫非還真以為,這個天下都是盲目效忠於他嗎?這個時候,越安靜,越好啊!”


    北疆雖說對皇帝不滿,可也僅僅是不滿。


    這個時候維係目前的局勢不動最好,妄加幹涉,隻會讓北疆人越發厭惡皇帝和長安的那些貴人。


    左轉右轉,直至到了那條巷子。


    “李二來了?”


    正在家門口給孫兒把尿的婦人笑道。


    “嗯!來了。”


    “李二。”對麵的老人正在取下門板,回頭道:“老夫的剪刀可好了?”


    “今日還得磨一磨,要不,你下午再去取了來。”


    “李二,回頭記得給我弄一把菜刀。”


    “好!”


    黃家鐵匠鋪到了。


    衛王摸出鑰匙打開鎖,把門板一扇一扇的取下來,堆在兩側。


    屋裏,昨日遺留的熱浪依舊還在。


    生火,檢查昨日做的東西,沒問題,接著就要開始幹活了。


    黃大妹從後麵進來,掩嘴打個哈欠,“今日怎麽那麽早?”


    “有個朋友出遠門,我送送。”


    “去哪?”


    “長安。”


    “長安啊!”黃大妹憧憬的道:“阿耶說長安是天上神仙住的地方,大的嚇死人,處處都是高樓,那些人都是俊男美女。”


    “胡扯!”


    李二怎麽說胡扯?難道他去過?可看著不像啊……黃大妹問道;“你去過?”


    “去過一次。”


    那一次,去了十幾年。


    “好玩嗎?”


    “好玩。”


    “可曾見過那些貴人?”


    “見過。”


    “阿耶說那些貴人威嚴,就像是神靈,不可仰視。”


    “都是一群廢物。”


    李二又抽了,黃大妹心想李二定然是在長安吃過虧,故而對那些貴人沒好感,“是是是。”


    “真是廢物。”衛王握住風箱的手柄,緩緩拉動。


    “那他們想什麽呢?可是想著國家大事?”


    “他們整日就想著如何撈錢,如何鑽營,如何吃喝玩樂。”


    “國家大事呢?”


    “你說多了一個字。”


    “什麽字多餘了?”


    “國。”


    “家大事?”


    “對。他們就想著家。”


    ……


    一路疾馳,在驛站換馬時,楊玄站在外麵,薑鶴兒跟著,好奇的看著前方的山脈。


    “郎君。”


    “嗯!”


    “你看那山,在霧氣中就像是龍。”


    “嗯!”


    “郎君。”薑鶴兒偷瞥了他一眼,“皇帝是什麽樣的?”


    “就那樣。”


    “長安的權貴可是和南周一樣?不對,不一樣,否則大唐早就衰弱了。”


    楊玄樂了,“你還知曉這個?”


    “我當年行俠仗義,就見過不少官吏和權貴家人欺負百姓的事。”


    “此事哪裏都有。”


    “那你說,他們為何就不能一心為公呢?”


    “傻女子!”楊玄笑了。


    薑鶴兒不忿道:“當初我見過幾個年輕的官員,他們都慷慨激昂的說要舍家衛國呢!”


    “那是因為他們年輕。”


    “難道年紀大就變了?”


    “等他們步入仕途後,手中的權力越來越多。剛開始,還能一心為公。可孩子漸漸長大。


    這人吧!疼愛孩子的心,哪個父母都是一樣的。恨不能把自己的肝膽割了給孩子,恨不能把世間最好的東西給自己的孩子。這個心思對不對?”


    “對。”薑鶴兒用力點頭,“阿耶當初就說過,若是他能登天,就想為我們把星星摘下來。”


    “這個心思沒錯,可他們每月能到手的俸祿就那麽多,如何給孩子最好的?


    這人吧!窮則思變。


    他們手中握著的是公權。而公權能換什麽?錢糧,前程……


    一邊是自己的孩子,一邊是唾手可得的錢糧和前程,你說說,那些願意為了自己的孩子登天摘星星的官員,會不會伸手?”


    “啊!”


    薑鶴兒驚呼一聲,瞪大眼睛,“原來是這樣?”


    “道理很簡單,隻是人都會情不自禁罷了。”楊玄笑道,“另外,亂花漸欲迷人眼,他們會見識越來越多的繁華,以及誘惑,是人就有欲望,可有幾人能忍得住?”


    “原來,是以為他們把家放在了公事前麵嗎?”


    “孺子可教。”楊玄點頭,“人都是自私利己的,看到好東西,誰不想往家裏拉?”


    “那你呢?”


    “你這個算不算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楊玄莞爾,“我?我對錢不感興趣。”


    “那你對什麽感興趣?”


    薑鶴兒越發的好奇這個人了。


    “我就對事兒感興趣,做事,明白嗎?”


    “哦!”


    楊玄沒有告訴薑鶴兒的是,他不差錢。


    就憑著家中的那些生意,楊家的日子不比那些權貴差,隻是他不愛那些歌舞罷了。


    一路趕到了長安。


    “是楊玄!”


    趙三福在城門外,低聲對心腹說道:“告訴他,一拉一壓。”


    心腹過去,卻沒法靠近楊玄。


    他回頭苦笑了一下。


    楊玄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看到了打扮的就像是個乞丐般的趙三福。


    “讓他過來。”


    心腹過來,低聲道:“拉和壓!”


    拉,拉攏!


    壓,壓製!


    棍子和蜜糖,你選哪一樣?


    楊玄看著城頭,輕聲說了一句話。


    心腹回去。


    “他說了什麽?”趙三福蹲在城牆邊。


    “去特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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