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黃春輝依舊如故。”


    不知從何時起,鏡台就經常送些黃春輝的動態進宮。


    “嗯!”


    皇帝起身,“召集重臣們。”


    “是。”


    韓石頭微微欠身,緩緩倒退,直至拉開距離,這才轉身出去。


    “召集重臣,議事!”


    “是!”


    皇帝緩緩行走在宮中。


    韓石頭就跟在身側。


    “朕時常說,人要有自知之明,但有人卻選擇了自作聰明。”


    韓石頭笑道:“北疆那些臣子,便是自作聰明。”


    皇帝的話沒頭沒腦的,但韓石頭就是接得上。


    “是啊!自作聰明。”


    皇帝負手,信步而行,就如同是巡查領地的神靈。


    少頃,群臣雲集。


    吏部尚書羅才和兵部尚書張煥坐在一起。


    “羅公今日精神啊!”


    張煥笑道。


    “張公卻胖了些,可見長安的日子不錯。”羅才微笑。


    “是嗎?”張煥摸摸臉頰,“男人不可胖。”


    “為何?”羅才好奇問道。


    張煥歎息,“男人一胖,騎不得馬,床笫之事也無法盡興。”


    “老不修!”羅才莞爾。


    一胖毀所有啊!


    皇帝來了,看到張煥那微胖的臉,也不禁一笑。


    “兵部的日子,看來讓張卿很是愜意。”


    老夫去!


    羅才的話張煥以為隻是調侃,可現在皇帝也說自己胖了。


    “臣,懈怠了。”


    “坐。”


    皇帝落座,臣子們隨即坐下。


    國丈起身,稟告了一些錢糧之事。


    總體來說,今年的收益會少於支出。


    也就是說,收支失衡了。


    “可能支應?”皇帝淡淡的道。


    同時,看了另一側的梁靖一眼。


    梁靖最近紅的發紫,在朝堂上的建言皇帝幾乎不假思索,盡數采納。


    這便是寵臣。


    關鍵是,他舉薦的人,都得到了重用。


    這就不是寵臣那麽簡單了。


    這分明就是權臣的雛形。


    於是梁家的門檻幾乎被來訪的官員踏破,夜夜笙歌。


    皇帝看了一眼梁靖,發現他眼圈發黑,就知曉是酒色過度。


    他微微一笑。


    梁靖趕緊回以恭謹的一笑。


    君臣,自得其樂。


    而國丈卻在想著今年的虧空去哪找補。


    “陛下,今年怕是會難一些。”


    “哦!”


    皇帝雲淡風輕,但國丈知曉,這個女婿心腸狠辣,若是自己尋不到法子,他會很樂意換一個戶部尚書,順手把自己趕出朝堂。


    “其一,南疆那邊戰事停了,錢糧可否少給些。”


    皇帝淡淡的道:“南疆尚有叛軍,南周也虎視眈眈,一心想報複,不可!”


    “是!”楊鬆成知曉皇帝會如此回答,但對於越王和張楚茂來說這是個好消息,“北疆那邊的錢糧每年都令臣頗為頭疼。”


    皇帝遲疑了一下。


    張煥輕聲道:“陛下,北遼在呢!”


    你若是削減了北疆的錢糧,北遼打過來怎麽辦?


    皇帝淡淡的道:“國家為難,軍民都該出力,減一些。”


    他沒說減多少,這個就要靠楊鬆成領會聖意。


    若是給的太少,北疆鬧騰起來,皇帝就說是楊鬆成的錯,這口鍋躲都躲不掉。


    這手腕,隨手就給國丈挖了個坑。


    令人不寒而栗。


    張煥輕聲歎息。


    羅才聽到了。


    這是一種無奈的歎息。


    若是能和衷共濟,靠著皇帝的手腕,加上群臣的能力,這個大唐自然能再度強盛起來,盛世可期。


    可皇帝卻把自己的手腕用在了製衡上。


    張煥起身,“陛下,宮變之後,赫連峰的牽製就少了些,若是削減北疆錢糧,被他覓得機會,大軍南下……”


    皇帝看了楊鬆成一眼。


    楊鬆成說道:“北疆一地的賦稅都是他們在收取,每年也不少。”


    北疆和南疆都是節度使製度,自行收取賦稅,自行招募勇士……朝中就掌握著官員將領的任命權。


    “可……”


    張煥看著麵無表情的皇帝,緩緩坐下。


    到了長安,他才知曉黃春輝的難。


    皇帝對南疆的偏袒幾乎是肆無忌憚的。


    當初他還頗為愜意。


    可做了兵部尚書後,他才知曉,北疆的難。


    北疆情況很複雜,不隻是北遼,各處異族紛雜,不小心就會被鑽空子。


    關鍵是,北疆苦寒,物產不豐。


    張煥深信,若是北疆如同南周般的富庶,黃春輝能扔掉病虎的名號,令北遼膽寒。


    一切,都是錢糧惹的禍!


    而現在皇帝卻想削減北疆錢糧。


    他想作甚?


    張煥的臉,紅了!


    鄭琦起身,“北疆那些人難道不是陛下的臣子?朝中艱難,難道他們就能無動於衷?”


    你特麽這是轉換概念,當老夫是棒槌嗎?


    張煥剛想起身辯駁,楊鬆成淡淡的道:“老夫今年的俸祿,一錢不取!”


    國家困難啊!


    看看,戶部尚書都把俸祿給捐了。


    那麽,你北疆官吏有什麽資格委屈?


    這才是撒手鐧。23sk.


    一招就讓張煥啞口無言。


    國丈,還沒老。


    隨即繼續商議事兒。


    禮部尚書朱偉起身稟告,“陛下,今年該封賞的臣子名冊已經準備好了。”


    皇帝淡淡的道:“回頭朕審閱。”


    “是。”


    皇帝逢年過節都會賞賜權貴重臣,以及宗室。


    而且手筆很大。


    什麽北疆的錢糧,若是那些賞賜省下來……


    張煥每年都能拿到這幾筆賞賜,以往還有些愉悅,可此刻卻木然。


    不到廟堂之高,你就無法綜合審視這個天下。


    你的格局和眼光就會受限。


    關鍵是,皇帝不隻是逢年過節賞賜人,平日裏也是大手大腳的。


    就說貴妃的兩個姐姐,就是靠著皇帝的賞賜,在長安成為頂級權貴。


    其中大姐梁月更是豪奢,時常和人鬥富,一擲千金毫不動容。


    此事告一段落,就在眾人以為今日議事結束時,鄭琦起身。


    “陛下,吏部出缺一個侍郎。”


    羅才微微蹙眉。


    吏部出缺一個侍郎,此事正在商議中。


    而且,這事兒和刑部沒關係,鄭琦怎地突然開口?


    “哦!”皇帝仿佛不知曉此事,“吏部乃要地,不可輕忽,諸卿,可有人選?”


    皇帝姿態很高。


    但羅才卻繃緊了神經。


    這等事兒皇帝要麽直接拋出自己的人選,要麽就默然不表態,等待臣子們說完了,他再來總結。


    這是想推舉誰來接任吏部侍郎之職?


    吏部權重,掌握著天下官吏的官帽子,一個評語能惠人,一個評語能毀人。


    羅才仔細想了想,把皇帝可能的幾個人選盤算了一番,覺得還能控製局麵。


    於是,他就笑了笑。


    鄭琦看了他一眼,“陛下,陳州刺史楊玄南征立下大功,年少有為,行事沉穩。陛下曾說可惜此子資曆太淺,否則便該重用。


    如此,臣以為當讓他四處任職,豐富履曆才是。臣建言由楊玄來接任吏部侍郎。”


    張煥愕然。


    羅才霍然起身,“此言差矣!”


    “哦!”鄭琦微笑,“羅尚書難道覺著楊玄不能勝任嗎?”


    “非也!”羅才說道:“楊玄勝任與否不說,北疆直麵北遼,陳州直麵三大部,更有潭州在後。


    這些年陳州一直穩固,靠的便是主官得力。前任劉擎穩重,故而守成有餘。


    楊玄去了陳州後,多了進取心,於是滅瓦謝,更是能壓製三大部。此人文武全才……”


    鄭琦插嘴,“既然文武全才,更該進六部曆練。履曆豐滿後,就能大用。”


    羅才說道:“這話不對。”


    “哦!為何不對?”


    “一人有才,不但要看他擅長什麽,還得看當今局勢。所謂知人善用,要量才而用,更要因地製宜!”


    羅才目光炯炯,一股楊玄若是在,定然會驚呼一聲‘專家’的氣息彌漫開來。


    “當今大唐之患在於北遼,在此之前,一切都當退避。”


    這話沒人能反駁。


    但羅才顯得有些悵然,楊鬆成見了,知曉他想的是什麽。


    大唐最大的問題不是外敵,而是自己。


    權貴們盤剝不休,貪婪,瘋狂兼並土地。


    皇帝不思朝政,靠著製衡來維係自己的權威。


    若是國內的問題能解決,北遼,那是事嗎?


    楊鬆成嘴角微微翹起,心想羅才以直言不諱聞名,但在這個問題上依舊不敢冒犯皇帝。


    指責國內的問題,就是指責皇帝昏聵!


    這個話,羅才不敢說!


    羅才深吸一口氣,“楊玄在北疆多年,治理地方得力。就說太平縣,原先乃是流放地,破敗不堪,可在他接任縣令一職後,太平就變了。如今,人稱塞外小江南。


    到了陳州後,陳州這兩年的變化老夫也看在眼裏,鄭尚書可知曉嗎?”


    鄭琦還真不知道,微微搖頭。


    羅才說道:“喜人!”


    楊玄治下的陳州,局麵喜人!


    “這樣的能員,老夫看在眼裏,喜在心頭。”


    周遵微微一笑,心想女婿竟然能令苛刻的羅才讚不絕口,可見能力出眾。


    鄭琦說道:“既然是能員,更該重用才是。”


    “老夫說過,大唐的大敵乃是北遼,能員該用於何處?自然該用於最迫切之地。


    楊玄在北疆,內,治理有方,外,能抵禦強敵,這樣的能員,放在北疆便是一道鐵閘,是一頭虎。”


    “那放在長安呢?”有人問道。


    “一條狗。”


    噗!


    正在喝茶的皇帝忍不住噴了滿地茶水。


    羅才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了,“所謂犬馬之勞,為人臣者,正該如此。”


    好了,漏洞補上了。


    隻是臣子們的神色有些古怪。


    狗啊!


    羅才把他自己,以及咱們都說成是狗。


    羅才說道:“臣以為,最適合楊玄之地,便是北疆。臣再言,長安不缺一介侍郎,但北疆卻少不得那道鐵閘!”


    他坐下,腰背筆直。


    鄭琦笑了笑,“羅尚書這話說的老夫也頗為讚同,不過,卻有些偏頗之處。”


    羅才挑眉,“哦!鄭尚書有何高見?老夫洗耳恭聽。”


    他是老吏部,當年武皇都誇讚不已,你鄭琦一個國丈的走狗,也配和老夫談論吏治?


    鄭琦說道:“羅尚書說那楊玄乃是能員,當置於北疆。可老夫在想,這樣的能員,我大唐有多少人?”


    他看著眾人,“吾皇英明,大唐國祚昌盛,自然人才輩出。”


    誰有疑問。


    就連楊玄的老丈人周遵在這個問題上都隻能啞口無言。


    關鍵是,周遵看出來了。


    今日鄭琦一番話,就是想把女婿給弄出北疆。


    而目的也不簡單,直指北疆節度使黃春輝。


    黃春輝給皇帝沒臉,皇帝要收拾他,卻忌憚北遼在側,不敢搞大動作。


    大動作不能搞,那就一點一點的來。


    先拆散黃春輝的得力幹將,漸漸架空他,隨後再一舉拿下。


    這手段便是鈍刀子割肉。


    一下不會死,但劇痛無比。


    “如此,楊玄能治理陳州,別的臣子就不能?”鄭琦問道。


    這話,同樣沒法接茬。


    但羅才開口了,“老夫在吏部閱曆了許多官員,再無比他更合適的了。”


    鄭琦笑道:“當初楊玄去了太平縣,都說這人就是去送死的……這話,與如今羅尚書的話何其相像?可如今的楊玄卻成了大唐名將。


    那麽,楊玄能頂著質疑去北疆,別的人,為何不行?”


    羅才冷冷的道:“那是北疆,不是六部。六部有人出錯還能收拾,北疆有人出錯,那便是大禍!”


    “羅尚書這話,卻有些偏頗。老夫在想,今日羅尚書一力堅持是為何,是一心為公?還是,另有打算!”


    羅才起身,“你想說,老夫是在徇私?”


    鄭琦微笑:“老夫沒說過這話,不過,老夫卻從未見過羅尚書為某個人這般鍥而不舍過。何故?”


    “老夫為國惜才!”羅才問心無愧。


    鄭琦淡淡的道:“羅尚書說三大部為患,可老夫剛收到消息,楊玄滅了基波部。三大部,不足為患。”


    那麽,你還在堅持什麽?


    皇帝一心想重新布置北疆的架構,而第一步就是打亂黃春輝的布局。


    這個謀劃和國丈一夥人的立場不衝突,甚至是利益相通。


    所以,鄭琦才會站出來,充當皇帝的打手。


    羅才搖頭,“尚有潭州!”


    “你為何不說尚有北遼?”鄭琦冷笑。


    羅才淡淡的道:“老夫看著的是天下,你看著的是自家!”


    鄭琦的臉,沒紅。


    但皇帝的臉,微青。


    “羅卿是想說,沒了他楊玄,朕的陳州就會出大事嗎?”


    羅才剛想辯解。


    皇帝淡淡的道:“朕看你最近也累了,回去歇著吧!”


    羅才的身體搖晃了一下。


    群臣愕然。


    這是,要趕走羅才?


    一時間,所有人都想到了前任兵部尚書宋震的下場。


    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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