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在變化。


    藍天被陰雲籠罩,春風夾帶著冷意,一股股的往草原上卷。


    微冷的春風在戰場上被煞氣和熱血給阻攔了。


    “敷藥!”


    陳花鼓在大吼。


    第三日,他和他的弟子們已經徹底忘卻了這裏是沙場。救人,救人,救人……


    插在身體中的箭矢,深淺不一的傷口,慘烈的嚎叫,扭曲的麵容,顫栗的身體……


    “放開我!”


    一個傷員在劇痛之下奮力掙紮。


    “按住他!”


    陳花鼓大吼。


    兩個民夫過來,按住了軍士。


    軍士的傷口在肩頭,這一刀幾乎斬斷了他的手臂。


    “包紮!”


    陳花鼓渾身是血,抬頭看看前方,身體搖晃了一下。


    “師父,歇息一下吧!”一個弟子攙扶住了他。


    “老夫當年在長安做遊俠兒,三五日不睡也不算什麽!”陳花鼓搖搖頭。


    軍士看著他,“陳先生,我可能活嗎?”


    陳花鼓瞪眼,“這點小傷算個屁!過一陣子又是生龍活虎的勇士!滾!”


    軍士整個身體鬆弛下來,咧嘴一笑,“回頭請你喝酒!”


    “滾滾滾!”


    軍士興高采烈的被抬走了,一路和兩個民夫吹噓自己先前斬殺了三個馭虎人。


    “師父,他的傷……”一個弟子看著被抬走的軍士,“怕是不樂觀。”


    “有些好奇老夫為何說隻是小傷?”


    “是。”


    “老夫當年在太平時,每日的客人都是凶徒。刀傷,棍傷,骨折,吐血……


    他們的兄弟就在邊上盯著老夫,但凡牙崩半個死字,老夫就可以洗洗睡了。


    剛開始老夫還老老實實地說實話,被毒打了數次後,老夫就學聰明了,一律說小傷,不過,能否好要看天意。老天爺若是要收人,咱凡人攔不住不是?”


    陳花鼓笑了笑,弟子們沒聽過他這段曆史,趁著現在沒傷員,都坐在地上,以手托腮傾聽。


    “於是,活過來的都感激老夫,而死去了,他們的兄弟家眷也沒法找老夫晦氣……老天爺要收人,你讓老夫如何救?可後來,老夫就發現一個奇怪之事。”


    陳花鼓看看周圍,壓低聲音。


    這還有師門秘技?


    弟子們挪動屁股,靠攏過來。


    “但凡老夫說是小傷,屁大點事的病人,老夫說的越滿不在乎,他們活下去的幾率就越高。”陳花鼓衝著天空雙手合十,聲音低得弟子們需要側身才能聽清。


    “為何他們能活下來?老夫百思不得其解。後來老夫偶爾去方外,聽方外人說了些生死之事,這才恍然大悟。”


    陳花鼓搓搓臉,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秘密,“老夫覺著,每個人的命都是注定的,老天爺要收人,誰都攔不住。


    可老天爺他沒那麽多眼睛不是。那些人受傷了,按理該被收回去。可老夫卻說小傷,屁事沒有,老天爺一聽,咦!這人還沒到死的時候啊!於是這人就躲過了一劫。”


    “老夫這才知曉。”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咱們醫者,是和老天爺搶人呐!”


    ……


    轟!


    柵欄被推倒,氣浪席卷起來,吹的林飛豹須發紛飛。


    “殺!”


    為了防滑,他在鐵棍末端綁了布條,可現在布條已經被血水泡成了抹布,依舊濕滑。


    鐵棍上撩,一個馭虎人飛了起來,接著鐵棍橫著砸過去,重重的砸爛了一個頭顱。


    “擋住他!”


    林飛豹的前方就是防線的末端,打穿過去,此戰就算是完結了。


    一隊隊馭虎人蜂擁而至,生生用血肉把他推了回去。


    但,這一次馭虎人明顯的疲憊了。


    不隻是疲憊,還有畏懼和茫然。


    “堅持住!”


    章茁的護衛策馬來回奔馳。


    “潭州的援軍就要來了!”


    “堅持住,賞賜就在眼前!”


    章茁看著有些疲憊,昨夜他隻睡了半個時辰,早上醒來有些昏沉。


    “可汗,唐軍越發凶狠了。”和鑫低聲道:“老夫本以為唐軍會漸漸疲憊,沒想到卻是越戰越勇。”


    “再堅持一日!”王湛說道:“潭州的援軍第五日應當能抵達,明日堅持下來,後日,唐軍將會慌亂。”


    “楊狗用兵……確實非凡!”時至今日,章茁已經沒了當初的狂妄,“此次他就算是铩羽而歸,可下一次呢?下一次他再來,咱們難道還經得起一戰?”


    王湛看了他一眼,“可汗的意思,畢其功於一役?徹底清除後患!”


    “對。”章茁說道:“明日要堅持住,後日我們發動反擊!拖,也要拖住他!”


    王湛欲言又止,和鑫知曉他想說什麽,不外乎便是保存實力,以防被潭州吞並之類的話。“王先生,此戰之後,咱們死傷慘重,潭州若是願意,隨時都能吞並咱們。


    唯一的生路便是擊敗楊狗。有此戰功在手,若是潭州吞並咱們,便是過河拆橋,此後那些部族誰敢為他們賣命?”


    章茁說道:“潭州不會下手,不過,本汗卻危險了。


    殺了本汗,馭虎部內亂.潭州打著平息事端的旗號進來,殺一批人,隨後肢解了馭虎部,這也是吞並。


    所以,援軍一到,盯著些,但凡有人靠攏本汗,驅趕!”


    “是!”


    這是爾虞我詐!


    眾人心中不禁一凜。


    和鑫苦笑道:“做可汗要的不隻是殺人的本事,更多是謀略。老夫隻知曉殺人,若是和人這般爭鬥,怕是如何死的都不知曉。”


    這話是變相的表忠心。


    ——老夫沒這個本事,可汗放心!


    章茁眸色多了些溫和,“明日,本汗需要你的武勇。”


    “可汗放心!”


    和鑫的眼中多了一抹利芒,“老夫定然拖住楊狗。”


    對麵,楊玄已經坐在了折疊凳子上,身邊薑鶴兒手捧水杯,赫連燕在說話。


    “先前中路差點就打進去了,可惜敵軍凶狠,又堵了回來。”


    “嗯!”


    楊玄伸手,薑鶴兒遞上水杯,他接過喝了一口,“章茁此刻定然在歡喜。”


    赫連燕有些幽怨,“第三日了,後日潭州援軍就能趕到。”


    “不著急。”


    楊玄說道:“收兵!”


    鐺鐺鐺!


    唐軍再度撤離。


    “又是一日!”


    王庭中,大部分人都有些死裏逃生的放鬆。


    “太強了!”一個軍士進了王庭,一屁股坐在牛屎堆邊上,喘息著,眼中有驚懼之色。


    “什麽太強了?”他的妻子端著罐子尋了過來。


    軍士說道:“唐軍太強了,廝殺的本事比咱們強了太多。”


    “還能撐住幾日?”妻子有些愁苦的問道。


    “不知道,興許明日,興許後日。”軍士接過罐子,仰頭喝水,就如同是生命的最後一刻。


    三日的攻打,讓馭虎人的自信蕩然無存。


    “這幾日他們都是靠著人命在圍堵。”章號回到了家中,對章月說道:“明日若是能撐住,那麽,此戰唐軍就算是敗了。”


    “為何?”章月難得和他說話,章號心中歡喜,“後日潭州援軍就能到,楊玄若是不想被擊潰,隻能撤離。而且他必須撤的夠快,否則一旦被拖住,潭州援軍趕到,全軍覆沒就在眼前。”


    章月的眸中多了失望之色。


    “我知曉你想看到馭虎部敗亡,不過,此次是不成了。”


    章號笑著,可眼底都是黯然之色。


    “我去了,你在家別出門。”章號急匆匆的去了王帳。


    王帳內,一群將領在分析此戰。


    “我們難以支撐……”


    “就明日!”


    “是啊!隻要撐過明日,就有希望!”


    “咱們三倍於唐軍,竟然打的如此狼狽,哎!”


    “等援軍來就好了。”


    “今日楊狗得意,等後日,就輪到咱們了!”


    “是啊!後日!一切都在後日!”


    “楊狗也知曉潭州援軍會在後日趕到,他會在何時撤離?”


    “我覺著是後日,後日午後。”


    “差不多。”


    “半日足夠他率軍撤離了。”


    氣氛很熱烈,仿佛大勝就在眼前。


    甚至有人說到了戰後的局勢。


    “可汗,此戰之後,咱們元氣大傷,無法獨立抵禦楊狗。要麽和辛無忌那個雜種聯手,要麽,就隻能投靠潭州。”


    “這也是赫連榮期待看到的吧!老夫以為,他不肯駐軍,便是想坐收漁利!”


    “沒錯!”


    “殊為可恨!”


    章茁說道:“一切,都等此戰結束之後再說。”


    此刻說的越多,眾人的心思就越多。


    說不得有人會向潭州獻媚,有人和辛無忌勾勾搭搭。


    草原上從來都是強者為尊,辛無忌一直左右逢源,不敢招惹陳州,如今看來,是對的!


    章茁想到了自己這些年對陳州的態度,不禁一怔。


    悔意油然而生……既然知曉無法攻占陳州,那麽,何苦得罪他們呢?


    但他想到了上次赫連春弄的聚會。


    那一次,楊玄見到他時,毫不猶豫的給了他幾巴掌。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虐殺了大唐女子。


    這是借口!


    幾個女子的命值當什麽?


    章茁覺得這是楊狗蓄意針對自己,也間接證明了陳州把自己視為眼中釘。


    這一戰,避無可避!


    想到這裏,章茁一拍案幾。


    眾人噤聲看向他。


    章茁緩緩道:“他死,我生。”


    這是把陳州當做是生死大敵的意思?


    不死不休!


    ……


    第四日,唐軍的攻勢越發淩厲了。


    “可汗,頂不住了!”


    一個滿臉是血的將領跑回來求援。


    章茁回身看看。


    預備隊還有一萬騎。


    “可汗,楊狗的騎兵還沒動!”王湛說道。


    章茁點頭,那一萬騎是他留下來對付陳州騎兵的底線。


    那麽……章茁說道:“護衛去!”


    章茁有兩千護衛,實力最為強勁。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大戰到了此刻,除去章茁之外,所有人的麾下都死傷慘重。


    若是章茁還不肯動用自己的護衛,那麽戰後馭虎部的格局將會近一步偏向他!


    到了那時,章茁放個屁他們都得大口吸,小口呼,高聲讚美。


    兩千護衛的加入,穩住了防線。


    第四日唐軍晚了半個時辰收兵。


    戀戀不舍的姿態,連幫忙的牧民們都感受到了。


    “此戰,天命在我!”章茁目光睥睨,“楊狗終究敗亡!”


    所有人都知曉,明日,就是此戰的終結。


    唐軍那邊也知曉。


    “使君,明日定然能攻破王庭!”


    一個軍士不甘心的道。


    “我知曉。”楊玄笑著說道。


    他帶著人巡營,安撫將士,安慰傷患。


    此次陳花鼓表現的讓他刮目相看,“不愧是我太平名醫!”


    陳花鼓的臉潮紅了起來,等楊玄走後,弟子問道:“師父,你是陳州名醫啊!”


    陳花鼓罵道:“你懂個屁!太平是使君發家的地方,能被稱為太平名醫,這便是最大的褒獎啊!”


    太平對於許多老人而言,就是一個聖地。


    隨即楊玄召集眾人議事。


    “斥候已經出發了。”南賀說道:“潭州援軍會快馬加鞭,這一點毋庸置疑。咱們必須提前半日撤離。”


    老賊說道:“老夫算了許久,潭州援軍應當會在下午到達。所以,咱們能有半日的功夫。半日,若是全軍投入,傾力一擊,能否擊破馭虎部?”


    “擊破之後呢?”南賀說道:“馭虎部知曉援軍將至,故而不會絕望。他們更有可能會負隅頑抗,想拖住咱們。一旦援軍趕到,陷入糾纏中的我軍將再無退路。”


    坐在邊上的屠裳一巴掌拍開王老二摸肉幹的手,“不尊重!”


    王老二癟癟嘴。


    屠裳幹咳一聲,說道:“若是把黃林雄等人和老夫等人集結起來,以鋒矢陣突擊,老夫以為,明日可以一試。”


    所有人都在暗示著……


    明日會很凶險。


    若是攻擊未果,可能會無法脫身。


    就算是攻破了王庭,也有可能被逆襲。


    該怎麽辦?


    所有人都在看著楊玄。


    赫連燕也在看著他。


    此次出兵動用了許多糧草,就在此刻,依舊有糧隊從陳州往草原上趕來。


    若是攻擊無果,退兵,那損失能讓陳州過一年苦日子。


    換了我,會如何?


    赫連燕想了想,不禁苦笑。


    唯有撤離!


    越早越好!


    ……


    “楊狗會選擇撤離,越早越好!”章茁下了這個判斷。


    ……


    楊玄喝了一口茶水。


    淡淡的道:


    “吃完晚飯出擊!”


    “夜襲?”屠裳問道。


    “不!”楊玄指著北方。


    “圍點,打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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