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興有人說我是想做武皇第二,我想說,與君臨天下比起來,我更想自由自在的活著。想看書便看書,想出遊便出遊。閑來為自己做些書簽,做筆墨……


    哎!


    楊玄仿佛看到長陵站在身前,那憧憬未來的模樣。


    ——權力是很美妙,可世間事,每當你獲得了什麽,必然會失去些什麽。我不想為了權力而失去我的本性。


    女文青都很偏執嗎?


    ——子泰,何日能再同遊?


    最後一句讓楊玄莞爾。


    他若是去北遼,那是自投羅網。


    而長陵來北疆問題不大。


    他把書信收好,回身問道:“長陵可有話交代?”


    許多話都不能放書信裏,否則一旦被攔截,事兒就麻煩了。


    果然,詹娟說道:“有。大長公主問,你多久沒作詩了?”


    楊玄捂額,“許久了。告訴長陵,她在寧興爾虞我詐,我在北疆也好不到哪去。暫且沒有詩興。”


    詹娟猶豫了一下,楊玄負手看著她,“還有話?”


    詹娟點頭,“大長公主頗為孤獨。”


    “誰不孤獨呢?”


    看著昏黃的天邊,楊玄想到了自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和目標,他的目標是討逆。


    若是沒有楊略和怡娘、韓紀的存在,他哪怕知曉了自己的身世,定然也不會去討逆。


    這不是他不孝順。


    而是他對那位父親沒有印象,沒有感情。


    為他報仇,為何?


    那些所謂的仇恨,他無法感同身受。


    在走上這條路後,過了許久,他一點一滴的獲知了當年的事兒,那些情義、仇恨,這才慢慢背負在了肩頭上。


    這是他,作為孝敬皇帝的兒子,討逆責無旁貸。


    但旁人呢?


    身邊的人中,楊略的態度最堅決,若是選擇如何處死偽帝父子,楊略定然會選擇活剝或是千刀萬剮。


    但楊略的來信中,漸漸少了鼓動,催促更是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聲的關懷。


    注意身體,別頻繁出征,讓麾下去,讓南賀去。


    公事讓信任的人去做,郎君你隻掌總。


    別累著了!


    記住,別累著了自己!


    越往後的書信中,楊略就越囉嗦,總是翻來覆去的叮囑他別累著,別傷神。


    可他管著這一攤子事兒,能不傷神嗎?


    隨後便是怡娘。


    怡娘隻是盯著他的日常,什麽早飯吃少了,可是飯菜不對胃口?廚子可是懈怠了?若是,那麽就拿去祭天。


    或是盯著他的作息,發現他熬夜了,便會各種暗示,比如說令人送了宵夜去,傳達她的話。


    ——郎君,怡娘說,蠟燭貴著呢!


    當年您就是這麽提醒孝敬皇帝的嗎?


    怡娘還為他看著後院,每日站在屋簷下,雙手攏在袖口中,默默看著每一個人的動向。


    至於討逆,怡娘這幾年很少提及了。


    楊玄甚至覺得,她希望日子就此維係下去,看著他生一堆孩子。孩子們長大,她也老了,就帶著孩子們去玩耍。直至某一日,躺在床上安然離去。


    討逆是職責,但她更想看到自己的小郎君能活的輕快一些。


    曹穎和韓紀實際上是一類人,文人最大的願望便是被重用。


    楊玄看了許多史書,包括那個世界的。


    他發現一個問題,帝王總是和文官容易發生衝突。


    為何?


    他琢磨了許久,後來琢磨出了自己的一點看法。


    對於文人來說,農人,工匠,武人……自己以外的階層在他們的眼中都是蠢貨。


    沒有我們,大唐萬古如長夜。


    他們覺著自己是明燈,是彩虹,智慧能照亮夜空的存在。


    時日久了,他們就覺得自己類神。


    優越感爆棚後,他們會不自覺的俯瞰帝王。


    這怎麽看……也是個蠢貨啊!


    當這種心態生出來後,再難掩飾。


    權力怎麽能被蠢貨執掌呢?


    於是他們會和帝王爭權奪利。


    在這個過程中,十成人中會撲街九成,成功的那一成中,起碼一半做了反賊。


    權力到了最後,就是一條路!


    要麽走到頭,要麽,就被人弄死!


    如過河卒,不能後退一步!


    曹穎和韓紀以後會不會走到這一步?


    楊玄笑了笑。


    剩下的人中,老二是個沒想法的,楊玄要討逆,那麽他就討逆。楊玄哪日說要去釣魚,他把刀子一丟,歡呼道:“去砍魚頭了!”


    老賊是個名利心重的,一心想光宗耀祖,為盜墓賊這個行業注入新元素。


    寧雅韻呢?


    楊玄實際上並不擔心老帥鍋會反感自己的真實身份,他隻擔心老帥鍋會覺得事兒太麻煩,把玄學帶入深淵。


    所以,許多事兒他有意無意的暗示,老帥鍋也有意無意的說些什麽……子泰,你頭上長角了;子泰,你長尾巴了……


    還有許多人,赫連燕,薑鶴兒,屠裳,裴儉……無數人,每個人的理想都不同,目的也不同。


    如何把這些不同的人捏合在一起,這是他的責任。


    沒有人能理解他的深層想法。


    孤獨常伴!


    他想到了帝王。


    帝王好像也是如此吧!


    麵對國家,他需要捏合所有的階層來衝著一個方向使勁。


    這個難度之大,讓人崩潰,難怪帝王多短命。


    我呢?


    楊玄仿佛看到自己坐在禦座上,下麵無數臣子行禮。


    整個天下都在嗷嗷待哺,外敵在虎視眈眈,內部還有二五仔隨時準備反水……


    太難了!


    但總得要做啊!


    他幻想了一下自己的未來,然後,先前被長陵影響到的負麵情緒,迅速消散。


    寫了回信給詹娟,楊玄看著天邊落日,突然有些想家了。


    晚飯後,他和寧雅韻出來溜達。


    詹娟在後麵些,薑鶴兒作陪。


    “楊副使……”


    “是秦國公。”


    薑鶴兒微微揚起下巴,把小得意顯擺出來。


    “節度使了?”


    詹娟有些失落。


    楊玄去長安的消息傳到了寧興時,生出了不少猜測,有人說他這一去安全沒問題,但很有可能徹底和長安鬧翻。


    這是普遍的心態。


    然後,有人建言出兵,被皇帝劈手一玉佩,砸的滿臉飆血。


    大軍不是說走就能走的,調運糧草補給,少說得一兩個月。同時還得調動軍隊集結。


    這些動靜瞞不過北疆的探子,消息一傳到北疆,北疆隨即會固守,令人快馬去長安報信。


    不消說,楊狗會急速趕回北疆,殺氣騰騰的要和北遼做個了斷。


    這是其一。


    其二,楊狗去長安,大唐內鬥要開始了,咱們看戲不好嗎?


    “對啊!還是秦國公。秦!”


    薑鶴兒再度強調了爵位。


    “寧興也有不少國公。”詹娟反擊道。


    “嗬嗬!都是一群吃祖宗飯的家夥。”薑鶴兒笑嗬嗬的。


    兩個女秘書的爭執傳到了楊玄和寧雅韻的耳中,二人莞爾。


    “你讓玄甲騎先回去,自己為何停留在此地?”


    按照寧雅韻的了解,楊玄更願意緊急趕路,在天黑前趕到桃縣。


    “先前有錦衣衛的人來稟告,一股馬賊往這邊來了。”


    “遣人絞殺就是了。”


    楊玄輕聲解釋道:“他們隨行帶來了一個婦人,怕是不簡單。”


    “難道是送嫁?”寧雅韻笑道。


    “送嫁也好,回娘家也罷。”楊玄按著刀柄,看著天邊最後一抹昏黃,“我離開北疆許久了,好歹弄個動靜,讓對麵知曉。”


    距離這裏七八裏的地方,百餘騎正在緩緩而行。


    一個看著五十多歲的婦人單獨一騎,但周圍有兩個馬賊看守。


    “吃晚飯。”


    馬賊頭領說道。


    所謂晚飯就是幹糧。


    婦人得了一張餅,餅很幹,她嚼的很吃力。


    首領卻有酒,他拎著酒囊過來,站在婦人身前。


    婦人抬頭,臉上寫滿皺紋,惶然道:“貴人……”


    “這裏接近桃縣了,明日我的人會去城中尋你的小娘子,尋到之後,會用你來交換兩個人。你覺著,自己可能值那兩個人?”


    首領冷漠說著,仰頭喝了一大口酒,長長的歎息。


    婦人低下頭,“奴,奴不知呢!”


    “不知,那你就可以去死了!”


    酒囊就在婦人的頭上,緩緩傾瀉。


    酒水淋下來。


    秋季的草原,一早一晚溫度不高。


    婦人瑟瑟發抖,“奴不知呢!”


    “是個廢物!”


    首領轉身而去。


    兩個馬賊悄然回來。


    “兄長,咱們發現了個營地。”


    “多少人馬?”首領眼前一亮。


    “百餘騎,有不少大車!”


    “百餘騎。”首領看看麾下百餘人,為了能順利潛入北疆,他把大多兄弟留在了老巢。


    “出其不意!”一個馬賊說道。


    “對,出其不意!”


    首領看了婦人一眼,“此行主要是用她來換人,若是……罷了,不耽誤事。咱們先去偷襲營地,成功後,明日派兩個兄弟進城尋人。”


    “妥當!”


    就在不遠處,兩個錦衣衛默默看著他們,搖頭退去。


    退到了說話聽不到的地方,其中一人說道:“這批馬賊入境就被發現了,指揮使的意思,看看他們想做什麽。今夜,看樣子他們要弄些動靜出來。”


    “主要是那個婦人,否則早就動手了。對了,那個營地是誰?”


    “副使!”


    子時,馬賊們開始行動了。


    一行人緩緩接近了營地。


    首領仔細打量了一番,低聲道:“準備。”


    兩個馬賊留下來看著婦人,其他人上馬。


    “看著有錢!”首領舔舔嘴唇,“沒想到來幹活竟然還能遇到肥羊,老天待我不薄啊!”


    他緩緩拔刀。


    長刀指著營地,喊道:“殺肥羊啊!”


    “殺肥羊啊!”


    百餘馬賊歡呼,策馬而行。


    營地裏有些喧鬧,能看到人影幢幢,以及人馬的嘶喊。


    亂作一團啊!


    馬賊們熟練的拋出繩套套住柵欄,隨即打馬一拉。


    柵欄倒下。


    馬賊們衝了進去。


    噗噗噗!


    點火的聲音密集傳來。


    火把照耀中,數十人簇擁著一個男子站在前方。


    “我本想夜裏去偷襲,沒想到你們竟然來了,得,省事!”


    說著,男子擺擺手,身後有人吹響了號角。


    嗚嗚嗚!


    “殺了他!”


    首領高呼。


    幾個馬賊狂野的衝了上去。


    男子沒動,神色有些詫異,顯然是覺得馬賊們的膽子太大了。


    他身後幾個弓箭手張弓搭箭。


    從拿出箭矢,到張弓搭箭,到放箭,三個動作快若閃電。


    而且,箭矢都沒落空,每一箭都射中了馬賊的要害。


    這特麽……都是射雕手!


    一支商隊有一個射雕手就能滿世界吹噓了,五個……五個射雕手那是一個實力部族的存在,不是他們這等小股馬賊能去襲擾的。


    “撤!”


    首領把腸子都悔青了。


    可剛準備掉頭,身後傳來了馬蹄聲。


    一個個大漢拿著長長的陌刀,看著他們就像是看到了羔羊。


    十餘馬賊衝殺過去。


    刀光閃過。


    戰馬長嘶奔逃,馬背上的馬賊無一例外都變成了兩半。


    “我的神!”


    這是一群殺神!


    老子的命好苦!


    首領喊道:“掉頭,擒住首領做人質!”


    他帶著剩下的馬賊掉頭,準備去擒獲那個男子。


    “膽略不錯!”


    楊老板舉手。


    身後數十人齊齊張弓搭箭。


    看著他們那整齊一致,且快的嚇人的動作,首領渾身一涼。


    不會都是射雕手吧?


    噠噠噠!


    戰馬加速了。


    “放箭!”


    數十箭矢飛來,幾乎都未落空。


    首領有些修為,避開了一箭,喊道:“饒命!”


    他下馬,高舉雙手,“是哪方好漢?兄弟嚴好人,兄長報個名,興許咱們認識。”


    “你還不配。”


    王老二過來,一腳踹倒他,回身問道:“郎君,要活的還是死的?死的人頭算不算錢!?”


    楊玄:“……”


    那邊兩個馬賊逃了,留下王花在那裏有些絕望。


    “下馬,過來!”


    王花下馬,步履蹣跚的跟著護衛走過去。


    她看到一個護衛一巴掌拍倒馬賊,然後單膝跪在馬賊的背上。馬賊的脊椎骨不知是斷裂還是什麽,聲音很脆生。


    好凶的一群人啊!


    她被帶到了楊玄身前。


    “見過貴人。”


    周圍火把很多,視線很清晰。


    婦人的臉上頗為粗糙,皺紋不少,眼窩深陷,看著就讓人想到了勞碌了一輩子的鄉村老嫗。


    “姓名,目的!”


    楊玄說道。


    婦人不敢隱瞞,“奴叫做王花,此次來,他們說讓奴見到小娘子。奴十多年就沒見過小娘子,奴真的想她。隻求見上一麵,奴死了都心甘。”


    楊玄蹙眉,“你的小娘子是誰?”


    王花抬頭,眼中閃過期冀之色,仿佛在發光。


    “赫連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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