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照在桑幹河上。


    切芙媞瞧著身邊激浪翻湧的河流和懸掛在河流上的紅彤彤的旭日,百感交集。那河幾乎已成了她久遠而漫長的記憶。記憶中的名字和記憶中的河流原本是陌生的,卻依然親切,猶如兩個糾纏狀態下的量子,即便相隔上萬光年,也要同生同滅。


    她斜靠舷窗,望著窗外深黑的太空和被藍色大氣層包裹著的蔚藍火星,等他醒來。雖然距離遙遠,但火星上的高山、平原、大海仍曆曆在目,特別是綿延六千多公裏、太陽係最深最長的水手大峽穀和穿透大氣層的奧林匹斯山在深黑太空的襯托下更為壯麗。盡管包括舷窗和星空在內的所有景色都是虛擬的,但手機的智能環場布景功能卻仍讓她體會到真實的情感慰藉。她把房間調成溫馨的暖色調,以便與身上淡雅而鮮亮的黃裙相襯。


    戰鬥還沒結束呢,得完成最後的征服壯舉才能宣告勝利。她從心裏瞧不起水分子女人。她們隻會被動地等待男人的賜予,以為時間無限漫長,青春無限美妙,而對於男人的背棄,除了發癲耍瘋,一哭二鬧三上吊還會什麽呢?男人就是動物,隻有征服,才有馴服。不是嗎?


    她聽到窸窸窣窣的響聲,知道他醒了,想起他一整晚的神魂顛倒,嘴角不由泛出笑,更為自己修長而性感的身體自豪。她深信水分子女人絕對給不了他這種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中欲仙欲死的愛的癲狂,她們不配,不過也很清楚即將發生的戰鬥將同樣是凶猛而激烈的。


    她很快聽到了他的咆哮聲、怒吼聲,連同稀奇古怪的自責,暗暗好笑。水分子人類就是這樣,要麽極為偏激,要麽十分軟弱,與其他任何一種人類比較,注定是低等而該淘汰的。可創世主卻為什麽特別偏愛他們呢?他仍在胡言亂語,又吼又鬧,竟然敢抱怨把布景換成了桑幹河,還天真地以為他仍是這房間的主人。真是個孩子!


    她相信她對他故意表現出的冷落和不屑一顧會讓他更憤怒,而美麗迷人的背影也一定會讓他在憤怒中自慚形穢,深紫色翻毛絲絨風褸足夠勾勒出絕美的玲瓏曲線和高挑身材,凸顯出無堅不摧的柔美氣質。她計算時間,相信他三分鍾內一定會衝過來。結果還沒到三分鍾,他就站在身後,可也隻敢站在身後,連多靠近一步都沒膽量。他一定幼稚地以為是衝天憤怒驅使他充滿勇氣地衝過來的吧。


    “怎麽會這樣?天啦!我究竟怎麽了……”他狂叫,無所顧忌地發泄情緒,全忘了自己是個卑微的臣服者。是時候喚醒他記憶了。她猛地轉身盯著他。他全沒料到,嚇一跳。


    “你忘了嗎?忘了你昨晚是如何可憐地跪在我腳下,苦苦哀求我給你愛嗎?忘了你是如何抱緊我雙腿向我發誓永遠愛我、忠於我、服從我的嗎?忘了你享受我美麗性感的身體時是何等地快樂、幸福和陶醉的嗎?為了滿足你忘乎所以的快樂和幸福,我身體忍受了多大的痛苦,你知道嗎?這麽快就想反抗,就想背叛我?”


    “我沒……沒……”


    看著他慌張的樣子,她嘴角露出淺淺的笑,自然而然地帶著一絲輕蔑。他更不知所措地分辨,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她全不在意他說什麽,隻是高挺著胸靠近他,露出明豔的吊帶黃裙,卻又近乎鄙夷地刺激他,讓他在羞辱中自覺地回歸臣服者的本色。她訓練他一晚上,就是要他深入骨髓地習慣於被她身體征服。她這會兒其實倒蠻希望他反抗,好讓自己多少能享受到些征服者的快樂,可惜沒有,隻有雜亂無章的情緒噴發。


    他在痛苦中變得更加狂暴,憤怒、愧疚、傷心、畏懼、慌亂……種種美醜情感交織,飽受兩個女人帶給他的愛的煎熬,如同突如其來的山洪暴發,根本控製不住。她看著他,愈發失望,恨不得再回到昨晚,將他再變成那頭狂怒而又野蠻的獅子,卻終究憐惜,摟住他柔聲說:“我知道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可畢竟已發生了。接受殘酷的現實吧,生命還要繼續。可憐的普羅,你發自內心地愛我,渴望我愛!”


    他哭了。她的聲音一字一字地打進他心田,每一字都牽動他靈魂。他在崩潰中接受命運的安排,倉猝地投入切芙媞比烈火還猛烈的愛中,迷戀於她而無可抗拒,在宓妃明媚的笑還來不及從腦中消散時。他不知道切芙媞的愛能多大程度地幫他洗刷掉對宓妃的負罪感,但顯然迫切需要。既已走上不歸路,便隻能選擇背叛,不論這背叛有多麽無奈,又多麽揪心。他默默祈求逝去的靈魂安息,深愧於不得不將思念深埋心底,歇斯底裏地嚎叫,臉上肌肉怪異而恐怖地扭曲,卻聽她幽幽地說:“生如夏花之絢爛,逝如秋葉之寂美。”


    他深陷痛苦難以自拔,不解她憂傷的悲歎。她不敢想象他承受不住會怎樣?她有過失去摯愛之人的絕望體驗,知道一場暴風驟雨式的發泄會讓他得到怎樣的解脫,卻忍不住要折磨,因為難言的嫉妒讓她覺得非折磨不可,至少折磨也是勝利者應該品嚐的一種樂趣。“如果他一早醒來就卑微地親吻我,令我滿足,我會不會對他稍微好些呢?”這樣想著,便更狠心,似乎便是他即刻忘掉那個女人,也決不甘心。


    可她實在無法將因嫉妒而點燃的仇恨之火一直燃燒下去,因她自己的心也在痛。那注定的命運牽連終歸有著不可抗拒的魔力,令她在這樣的痛中艱難地生出沉重的愛意,想和他同苦同悲,同樂同笑。誰叫她成了他靈魂呢?她降尊紆貴,含淚忍受因他狂亂的躁動而帶來的劇痛,用愛去抵消苦難命運強加給他的種種痛苦和罪感,聽他哭聽他叫聽他笑,讓他在洶湧的發泄中變回她要的普羅米修斯,最後看著他像一片落葉無力地飄下,接住。


    人生最奇妙,不可思議事總會不可思議地發生。她自己也很意外,僅僅因為一杯尼克特紅酒,就讓時間超越光速,省略了好多現在看起來全沒必要的步驟。她給自己斟了小半杯紅酒,優雅地呷著,享受他溫柔的輕吻所帶來的快意,通體舒泰。


    她點開幸福指導器檢查他非激情狀態下的生理狀況,先計算出他當前的感覺值,再讀出刺激數,換算出差異感覺值,結合刺激函數求出感覺最小增加值,導入費赫涅威爾的意識測量微分方程式中演算。


    指導器很快給出答案,他目前的意識態和在激情狀態下一樣,都表現為一個極高的恒定常數,說明他無論靈魂、感情,還是身體都完全癡迷她、渴望她,隻有她!她隻需隨時保持這個常數就行。她故意一動不動,看又會怎樣,結果發現半小時後恒定常數的降幅還不到萬分之一,表明即使十天半月內不在一起,他對她的意識恒定常數仍會維持在極高位,之後才略有下降。她對結果很滿意,開心地笑起來。


    “若有了引起某一感覺的某一刺激,則那刺激要有一定數量的增加,才可使意識覺出是否有了任何變化,而這種增加量對原有刺激存在一種固定關係。公式為:恒定常數=△s/e。”多麽偉大的費赫涅威爾意識定律啊!可愚蠢的水分子人卻棄之如敝履,也難怪他們隻配被征服。


    她笑著告訴他過兩天開完會就要回泰坦星。他立刻說一起去。她不答應,他就傷心地求。她說看他表現,他就破涕為笑。她嫌他衣著太隨便,說幫他挑選,引誘他打開衣櫃,指著一個小黑提箱問那是什麽?他告訴她是dna實驗藥劑,並討好地提到床上打開給她看。藥劑共有八瓶。他主動說明用途,開口就是一大堆專業術語。她要他說簡單些。他就說能有效抵抗高能粒子輻射,增強免疫力等。她仍嫌囉嗦,問:“是不是延年益壽的那種?”


    “當然,理論上的確有,實際功效更好,但這不是主要的……”


    她要他送給他,說她喜歡,見他遲疑著沒說話,惱起來,說:“怎麽?不願意嗎?”他看她瞬間一臉寒霜,慌忙解釋:“不,不,我是想他們需要時該怎麽辦。”


    她哈哈大笑,說:“你真笨,又不是急需品,叫肖赫塞斯那兩個老頭兒再做不就行了嗎?”說著親吻他,讓他在愛中癲狂,直至夢裏也隻想她,記不起其他事。


    終於到手了!她長舒口氣,毫不遲疑地拿出一瓶藥劑來注射,身體很快劇烈抖動,似有億萬隻小蟲在體內亂咬,五髒六肺連同細胞都在撕裂,淚水嘩嘩流。她強忍住拚命咬緊牙,忽然周身一輕,如飄在雲端,刹那間精神煥發,渾身充滿活力。


    她轉身凝望他,看著這個因命運的牽絆而必然給她帶來奇跡的男人,心裏隱隱生出一絲感動,卻又很快抹去。他隻配做我奴隸!她在心裏狠狠地說,盡力想維持征服者的崇高地位,卻又忍不住回味那美妙時光中的甜蜜。顯然,後者的誘惑更大。“明明瞟我紅裙,心裏發慌,卻說什麽看到情人,還貪心地坐我坐過的位置,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忍不住得意地笑起來,舒舒服服地衝了個澡,換了件淡雅的裙子坐在床邊品嚐紅酒。


    漸漸地,她瞧著奔流不息的桑幹河呆呆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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