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手輕摟住她。她知道是他,讓他摟住。他卻驚叫起來:“你怎麽哭了?”她這才發現自己流了好多淚,伸手擦去,忽然緊摟他,要他吻她。看他忘情地吻,又想哭,低聲問:“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想我嗎?仍會向現在這樣迷戀我嗎?一輩子記住我嗎?”


    他驚慌地問她怎麽了,眼裏全是關切的神色。她又有了一絲感動,拉著他手緩緩走到幕牆前靜靜地看桑幹河,看了很久很久,才問:“你知道桑幹河嗎?”


    他搖頭。她像小鳥兒一樣依偎他,輕聲說:“金星有條桑幹河,很多人不知道。可還有一條桑幹河,卻很多人知道……”他茫然地看她。她繼續說。“……那條桑幹河很遠很遠,是很遙遠的遙遠。後來河不在了,人也沒了。可這條桑幹河仍在,可知道的人仍不多。”


    他好奇地問那是不是她家鄉?她沒答,仍癡癡地瞧著虛擬布景中的桑幹河看,又過好一會,才說:“它實在不美。可在很多人眼裏,它最美了。因為它哺育了很多很多人。”


    “你想回家鄉,對嗎?我陪你去。”


    她詫異地抬起頭來,望著他看了好幾秒,才說:“你真想去?那可是非常非常的遠。”


    “不就是金星嗎?你去我就去。”


    她輕歎一聲,眼裏滿是憐惜,柔聲說:“以後我不在了,你會被人欺負的。”


    他不明白她為什麽一下變得這麽傷感,更奇怪地看她,迫切地想探尋究竟,魂跑進她眼裏,想趕走都不行。她心潮起伏,想說什麽卻又猶豫,想不說又實在難以忍住,咬著芳唇遲疑片刻,終於像下了個天大的決心似地,抬起頭盯著他問:“如果宇宙中有兩顆相距遙遠的星球,比如相距幾千、幾萬光年,卻又都有兩個相同的地方,相同的河流,相同的名字,一如在極遙遠距離內互相糾纏的兩個粒子。你信嗎?”


    “噢,怎麽會呢?量子糾纏是極微小粒子的……”她捂住他嘴,不讓他再說下去,眼裏流出淚,指著桑幹河幽幽地說:“有一天我不在了,消失了,你見它,就如見我。”


    他猛地摟緊她,聲音哽咽。她替他抹淚,悲戚地說:“終究要走,要消失的。我就是夏花,就是秋葉,火熱地來,寂寥地去。匆匆來,匆匆去。生命短促。”


    他忽然想起那些dna藥劑,一下明白過來,急急地問她是不是得了什麽絕症?說著就想找朋友幫她遠程診斷。她歎口氣,說:“沒用的。我不能像你能活幾百上千年啊!”


    他一拍腦袋大笑說:“原來為這啊?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呢。人類在火星能活千年,實現長壽後更久。當然,在泰坦和龍星更長壽,隻是氣候難適應。你想長壽一點不難。”


    “如果我隻有十幾年,幾年,甚至幾個月可活了呢?”


    他啊地驚叫一聲,說什麽也難信,怔怔地看著她,忽然一把抱緊她,連聲說:“噢,我親愛的切芙媞!別傷心,別絕望。我叫肖赫塞斯和卜藏幫你,一定會讓你滿意!”


    她唇迎上去,吻住他,說:“你隻要聽我話,照我說的做,我就滿意。”


    多功能會議廳能容納五六百人,參加本次會議的以科學家和軍方人士居多,而且多是重量級人物,其次是政府代表與特邀嘉賓、媒體記者等。會議主題隻有一個:從科技和軍事角度深入分析人類該如何應對外星深空母艦對太陽係可能的侵犯。


    作為太空科技委員會當值主席,帕弗洛理所當然地主持會議。從發現深空發光體以來,他就一直忙得不可開交,為會議召開積極籌備。切夫媞的到來,更讓他勁頭十足。和所有男人一樣,在心愛的女人麵前賣力表演,完成所有雄性動物都會努力實現的求偶壯舉,成了他這段時間奮發向上的強勁動力。不幸的是,切芙媞數天前不辭而別。於是,他像丟了魂似地,整晚抱著她睡過的枕頭,看著她的寫真視頻輾轉反側,寤寐思服。


    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孤枕難眠本是男人天性。在太空漫長而又孤單、寂寞的日子裏,他也曾嚐試過找個情人什麽的,卻都寡然無味。的確,那種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中神魂顛倒的愛隻有切芙媞能給他,而一旦品嚐後就隻剩下兩種選擇,要麽等她賜予,要麽幻想著她放飛自由。這樣的結局當然挺可憐的,尤其對他這個多情卻被無情惱的情種子而言,可又有什麽辦法呢?他已經快為自己痛苦地成長為一名純潔的愛情至上主義者而歡呼了。


    來賓們陸續進來,互相熱情招呼,偌大的會議廳熱鬧起來。他落寞地陪著笑臉,盡可能讓朋友關切的目光停留在他主席身份的光環外,而不去窺視他內心深處的煎熬,突然眼睛一亮,發現切芙媞正沿過道走來,而且是走向第一排,徑直走向他。


    是她!上帝啊!他忘情地驚叫起來。她今天罕見地穿了件淡綠與亮白色相間的中式立領暗紋鳳裙禮服,款式選用了明顯帶有西方設計理念的單肩長裙,裙麵上手工鑲嵌的珠片閃著點點柔光,傲挺的左胸位置繡著一朵醒目而嬌豔的大紅香柯蘭花,惹人遐思,中西合璧的傑作絕美地勾勒出身體曲線,將她襯托得無比高貴,讓人一見之下,油然而生亭亭玉立的美感。她身材高挑,像太陽一樣光彩奪目,令蓬蓽生輝,引來陣陣驚歎。“噢!真是太美了!如此美麗的衣裳隻有她穿上才不會黯然失色,而她特意為我穿……”


    他情不自禁地讚歎,自作多情地聯想,好不得意洋洋,忽然發現普羅米修斯緊跟在她身後,而她居然牽著他手,旁若無人地和他親熱交談,那件原本該由他幫忙拿著的紫色風褸,現在卻搭在普羅米修斯的手臂上,頓時如晴天霹靂,忍不住抱頭哀歎:“天啦!普羅成她情人了,這可怎麽辦?她會拋棄我嗎……”見她款款而來,嘴角露出迷人的笑,心裏又生出一線希望。


    她將臉頰湊過去讓帕弗洛吻了下,柔聲說:“親愛的,普羅是我情人了。你為我高興嗎?”說著在他旁邊坐下,並叫普羅米修斯緊挨著她坐。普羅米修斯眼裏充滿愛意。


    帕弗洛竭力控製情緒,將痛苦深埋心底,為了不讓辛酸的淚水流出來,頑強地咧開嘴擠出一絲僵硬的笑。自打學會守身如玉後,他已經十分難得地比以前更堅強了,當下迫不及待地坐在切芙媞身邊,恭敬而小心地問:“那我呢?噢,親愛的,你會拋棄我隻嫁給他嗎?”


    她瞧著他,微笑著說:“一切來得太快了,很多事還沒來得及仔細想呢。我打算下個月再辦祝福禮。畢竟這是人生大事,對嗎?到時你可別讓我失望,當好祝福人……”轉身對司儀說了幾句。司儀一臉驚喜地奔向主席台,拿起話筒請大家安靜,說有喜事宣布。


    下個月?我的天!如此倉促的時間她竟說得好像很漫長、會拖延很久似地,全當光速不存在,時間可任意揮霍,難道忘了婚姻大事通常至少需要準備個三年兩載嗎?帕弗洛本還在激勵自己勇敢地承受這突如其來的打擊,沒想到第二記重拳又接踵而至,臉頰火辣辣痛,情不自禁地捂住臉,明亮的雙眸在傷心淚水的浸泡下,似乎看到了某種可怕的警告含義……正提心吊膽地胡思亂想,忽然被切芙媞一把提起來。


    切芙媞溫柔地牽著帕弗洛和普羅米修斯的手,先虔誠地向大家鞠躬,然後神色莊重地將他二人的手輕放在胸前,行攜手禮,接著親吻他倆,然後一起手挽手,充滿深情地吟唱“攜子之手,與爾白頭”的美麗誓言。她借由這個隆重的公開場合,正式宣告帕弗洛和普羅米修斯成為她的共同伴侶,願意履行妻子的責任,賜予他們快樂和幸福。當然,正式的宣誓儀式將在下個月的祝福禮上舉行,那將是一套莊嚴、神聖而又繁瑣的儀式。


    人們紛紛起立鼓掌,由衷地致以美好祝福。美麗、高貴的切芙媞迅速成為全體與會人士注目的中心。她本就璀璨奪目,在科學界聲望、地位無人能及的普羅米修斯和帕弗洛臣服舉止的烘托下,更躍然而為眾人崇拜的女神。


    科學家們爭先恐後地向她而非普羅米修斯和帕弗洛致意。因為大家知道,依據神聖的《太陽係人類婚姻法》之不可挑戰之條款規定,祝福禮舉行後,她必然是這個三人家庭的主人,有絕對的支配權和載決權。所以,至少從獲得工作便利的私利性方麵考慮,也需要盡快贏得她的好感。而軍方那些血氣方剛的中青年軍官們更是爭先恐後地奔來祝福,有一搭沒一搭地無話找話說,紛紛拜倒在她腳下,巴望著獲她青睞,哪怕僅僅是被她看上一眼,動機毫不掩飾。誰都清楚,神聖婚姻法基於保護少數和杜絕性別歧視的平等原則,並不主張對家庭成員數及感情生活作不必要的限製,而是將決定權交給貴為少數的一家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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