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震北周江湖一甲子的鴻玄半仙終於從崢嶸歲月中回過神來,他轉過身,看著座下六位傑出弟子,眸中突然閃過一道寒芒。


    “我鴻玄宗與龍族、妖族不共戴天!至今夜鴻祖師那把斬龍屠妖的洗冥劍仍然高高懸在墮龍關,威懾西北荒原的萬千妖邪。既然衝陽已經下山,寧元之事早晚會水落石出。身為鴻玄宗弟子,匡扶正道遠遠重過生死。寧元若是為斬斷龍族氣運而死,那也是死得其所,為天下蒼生造福!”


    清策天尊眼睛微微泛紅,眸中的神采卻分毫不減。


    “天玄地黃,鴻威扶搖,斬妖除魔,死生不妨!”


    少了“開陽劍”的鴻玄六劍聲若奔雷,渾厚嗓音直衝雲霄。


    也不知,已在九泉之下的寧元能不能聽到。


    這一年霜降,顧天南苦練拔劍式六千遍,十丈之外樹枝上的霜雪似有飄落。


    這一年霜降,清策天尊出關,與六位弟子觀雲論劍,徹夜不眠。


    這一年霜降,雲夢大澤寒風漸緊,明霄照衰草,雲隨雁字長。


    這一年霜降,西北邊陲漫天飛雪,孤城隱山寒,天涯倦行客。


    北周的西北邊陲有一座名為“朔方郡”的小城,位於北周百姓口中“神州沃土”的邊遠之地,朔方郡往西是一望無際的黃沙大漠,茫茫大漠再往西,就是滿目貧瘠的西涼三州。


    在朔方郡的北門大街,有座氣勢宏偉的莊園宅邸。


    宅邸朱紅色大門的門板上雕刻有上兩隻栩栩如生的神獸椒圖,口銜金光閃閃的銅製門扣。神獸“椒圖”是龍生九子之一,龍首螺身,性好僻靜,也被稱為“輔首銜環”。


    朱紅大門左右各有一尊石獅,雄獅怒目咆哮,神態莊嚴,雌獅舐犢情深,憨態可掬。朱紅大門上方的匾額寫有“天鷹鏢局”四個金色大字,銀鉤鐵劃,龍飛鳳舞,氣勢不凡。


    朔方郡臨近西涼,出城後荒無人煙,響馬強人頻頻出沒,時常剪徑攔路,劫掠商隊,因此朔方郡內鏢局林立,大大小小的鏢局有五十多家,“天鷹鏢局”就是其中之一。


    這一年霜降,天鷹鏢局接下了一單生意,這趟鏢要走一次西涼雍州,再經雍州北上幽燕。


    北上幽燕對天鷹鏢局來說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這趟鏢不是運茶酒瓷器,也不是運綢緞銀兩,而是運一個人。


    一個帶著銀白麵罩,自稱“三公子”的年輕人。


    在朔方郡林林叢叢的鏢局中,天鷹鏢局名氣不算大也不算小,有趟子手五十來人,鏢師三十七位,另有鏢頭八位。


    天鷹鏢局的八位鏢頭是老江湖,都是自幼便在刀光劍影裏摸爬滾打,過慣了刀口舔血生活的老油子,武功都在三品境界左右。


    三十七位鏢師的武功境界良莠不齊,一般都在六品、七品境界,四品境界的高手也有,不過隻有寥寥五位而已。


    天鷹鏢局的趟子手中不少是身體結實想來鏢行找口飯吃的中年漢子,刀劍拳腳一竅不通,隻能仗著嗓門大有身蠻力做最辛苦的活計。


    鏢師中大多是學藝幾年下山後闖蕩江湖的小宗派弟子,他們武功算是勉強入了門,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缺點是膽氣不足,見了血光腿都發顫。


    鏢頭中還有四位金盆洗手的江洋大盜,這些人手下看似並無章法卻大多是一招斃敵的狠辣殺招。


    天鷹鏢局之所以肯收留昔日刀劍相向的賊人,看重的不是他們的身手而是人脈。


    走鏢這一行,說到底走的不是身手武功,走的是人脈名氣。


    北周西北邊塞的三山五嶽中響馬強人何其之多,要是走一趟鏢就要一城一寨的打下去,這生意還怎麽做?死一個趟子手就得賠給人家三四十兩白銀,死一個鏢師賠的更多。


    鏢師裏麵有了這些江洋大盜,路過哪座山門時他們報上自己的江湖名號,說不定就能憑借幾分薄麵破財免災。


    天鷹鏢局的總鏢頭唐文澤老爺子今年已經年近七旬,在朔方地麵上小有名望,是位能在三十步之外飛鏢傷人的暗器宗師。據說唐文澤年輕時曾在西涼做瓷器生意,偶然救下了一位被仇敵追殺的江湖高手。


    不願透露姓名的江湖高手為了報恩,傳授了唐文澤一手驚人的暗器功夫,還有一套呼吸吐納的內功心法。


    唐文澤藝成之後回到故鄉朔方郡,用倒賣瓷器的家底,拉起一支十來人的隊伍開始走鏢。四十年來,唐文澤的天鷹鏢局由小做大,並未丟過一次鏢,在朔方郡和西涼的名聲都算不錯,唐家在西北邊塞算是站穩了腳跟。


    可如今唐老爺子苦心經營的天鷹鏢局,卻麵臨著後繼無人的尷尬局麵。


    唐文澤年輕時走南闖北,居無定所,以至於成家較晚,他直到四十多歲後才誕下一子一女,長子取名唐晨,次女取名唐玉。


    唐文澤中年得子,對唐晨寵溺得無以複加,舍不得讓寶貝兒子唐晨吃一點苦,受一點罪。


    自古慈母多敗兒,慈父更是害兒。


    唐晨打十五歲起就是朔方郡五大賭坊的常客,十七歲時幹脆搬到了朔方郡最有名的青樓“回春苑”裏居住,日日夜夜跟風塵女子廝混。


    唐晨不僅不會一丁點武功,而且身體早就被酒色掏空,雙目無神,臉色晦暗,走起路來都搖搖晃晃。別說綠林江湖中的刀光劍影了,塞外的風沙都能把唐晨吹倒。


    最近唐晨更是債台高築,欠下了賭坊整整八千兩白銀,唐文澤因為此事氣得直吐了三大口血,可他的唐家長子依然住在回春苑,夜夜笙歌,醉生夢死。


    幸好,唐文澤的次女唐玉撐起了天鷹鏢局。


    唐玉比大哥唐晨小四歲,今年芳齡二十三。唐玉自幼就跟隨唐文澤習武,盡得唐文澤暗器、心法真傳。


    唐玉十八歲起就跟著鏢局中的鏢頭走鏢,二十歲時在野狼峪跟一群馬匪血戰,嫩白臉龐上留下了一道從右嘴角直至右眼角的猙獰刀疤。


    野狼峪那一戰,唐玉的臉上雖然留下了這道猙獰疤痕,成為女兒家一生抹不去的傷痛,卻也有五名馬匪死在她的飛刀之下,均是一刀封喉。


    唐玉一戰揚名,天鷹鏢局的那一趟鏢,終究也沒丟。


    “三公子”找上門來時,唐文澤本不想接這趟鏢。


    首先,這“三公子”不運瓷器金銀,也不運茶酒綢緞,隻運他自己和兩個隨行老仆。這“三公子”若非是受了仇家追殺便是遭到官府通緝,否則何須來找鏢局隨行保護?


    再者,這“三公子”要經雍州北上幽燕,路途遙遠。尤其是出了西涼地界,北周跟幽燕王朝之間有近五百裏的交界地帶,沒有官府管轄,更是凶險莫測。那裏不僅僅有響馬強人,還有北周和幽燕兩國的探馬斥候互相廝殺,稍有不慎卷入其中,就是萬劫不複的境地。


    唐文澤壯年時為了揚名立萬,仗著一腔熱血走過三次幽燕邊境,每次都是九死一生。唐文澤身上那十幾道傷疤,大多都是北上幽燕時留下的。


    但唐老爺子猶豫不止,因為這“三公子”帶來了五張一千兩的銀票,並許諾到達幽燕王朝的敦煌郡之後,再付給天鷹鏢局七張一千兩的銀票。倒不是唐老爺子見錢眼開,因為現如今唐府門口就坐著十來位賭坊派來的壯漢,他們倒也不叫不嚷,隻是每人舉著一杆“欠債還錢”的大旗。


    唐文澤在朔方郡多少也算個人物,怎能不要臉麵任由城中百姓指指點點?可長子唐晨早已把唐文澤辛苦攢下的家底揮霍了大半,唐文澤哪裏還有八千兩白銀替他償還賭債?


    如果天鷹鏢局接下了這單生意,唐老爺子不僅能替唐晨還清賭債,還能給他風風光光娶上一門家世不錯的媳婦。


    雄心猶在奈何身老體衰,唐文澤身上好幾處箭瘡近日都發作得厲害,年近七旬的老邁之軀,走不走得出西涼都不一定,更別說那凶險異常的幽燕邊境。若是自己不親自走一趟,天知道鏢局中的鏢頭們接過七千兩銀票後還會不會千裏迢迢趕回朔方郡。


    這筆錢,可不是小數,足夠讓一個每月餉銀不過三十兩的大鏢頭背叛。


    就在“三公子”轉身打算另請高明時,唐文澤的次女唐玉開口接下了這趟鏢。


    唐文澤喜出望外,暗讚一聲虎父無犬女!


    唐老爺子當下點起鏢局中的精銳人馬,八位鏢頭中五位都隨行護鏢,大鏢頭王陽波親自壓陣,又匆忙召集了二十八位正值青壯的鏢師。


    臨行前唐文澤千叮嚀萬囑咐,讓鏢局中武功僅次於自己的大鏢頭王陽波照看好唐玉,並私下許以五百兩酬金。


    目送王鏢頭和女兒唐玉走後,五千兩銀票在唐文澤手裏還沒捂熱乎,就被堵在天鷹鏢局門口的賭坊壯漢們眉開眼笑地一把接過,然後揚長而去。


    往日不信佛不拜神的唐文澤還專門去了一趟朔方郡的飛燕寺,祈求這趟鏢順風順水,女兒唐玉能帶著剩餘七千兩銀票平安歸來,好給兒子唐晨安家立業。


    “等給他娶了老婆,再生幾個孩子,晨兒的心也就安穩下來了,唐家也算有後了。”滿臉皺紋的唐文澤暗中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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