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唷,這是誰呀?弄得一塌糊塗!”先前周泓被保鮮膜擺了一道的那個便間裏傳來一個年輕的男聲。


    “讓我聞聞看。”一個女聲這樣回答道,然後便有一陣輕柔的鼻息聲,和濃鬱的香水氣味一起傳到了周泓的鼻腔裏。


    “是個男的----”那女聲幽幽地繼續說道,“35歲到四十歲之間,戾氣很重,殺過人。”


    “殺過人?還是個男的?!咱們這兒應該沒這樣一號人物吧?”男聲道。


    “嗯,日常消化的應該不是學院裏的食物,而是一日三餐加起來,都夠不上你每頓餐後甜點花銷花銷的那種級別。”


    “別笑話我了……不過,還真不愧是宋燕學姐啊,連這些都能分辨出來!”男聲說道,“話說回來,一般也隻有不知道正確流程的外人才會搞成這樣吧。”


    宋燕?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裏聽到過?對了,周泓想起來了。那不就是前不久新聞裏報道過的某國內知名地產集團的年輕女繼承人的名字嗎?身為的千金大小姐,卻去當淘糞工人勤工儉學的那一位?難不成是同一個人?的確非常有可能,在周泓看來,從變態心理的角度解釋掏糞大小姐的事跡,要比媒體報道所持的積極視角靠譜得多。那麽按照這個設定推理下去,那樣的人物受到涅法德姆魔性氣場的吸引,來到這裏當學員也就有了合理性。這樣思索的時候,貼在擋板另一邊的那具女體已經無法支撐自身的重量開始向下滑,兩隻黑絲裹附的呈跪姿並攏的膝蓋很快從擋板下麵露了出來。


    “會不會是那個警察?”男聲問。


    “嗯,很有可能,的確是有一股槍支彈藥的味道呢。”宋燕回答,“64或者84式的手槍彈,最常見的警用型號。”


    “天啊,這都能聞出來?”


    “凡事做過的事情,一定會留下痕跡。”宋燕說道,“不過,還真是掃興呢,這種口味可配不上我的勃艮第黑皮諾喲。”


    “說得也是,還是看看其他的吧。”


    “嗯。”宋燕應了一聲,高跟鞋敲擊磁磚地板的聲音隨即在廁所裏回蕩起來。


    周泓一邊聽著以上這段錄了音可以直接拿去做變態心理學教案的對話,一邊拽著那兩隻纖細的腳腕,試圖把屍體從擋板下麵拖過來。可是擋板的高度太低了,他不得不把屍體翻轉,使其之側身墜入溝渠裏,才總算是把整個人拖了過來。用力掰開了發僵的指甲做得十分考究的纖細手指,奪下槍上好保險賽到腰間。然後,他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一把抓起了被溝渠水浸濕的黑色長發,使姑娘的臉仰了起來。


    她的半邊的眼珠子已經深深地癟了進去。那是因為在她透過擋板上的槍眼察看周泓是否斃命的時候,那顆眼球被直插而來的中指擊中,被強大的衝力推擠著向後撞擊了腦部,由於眼球的硬度遠超出一般人想當然的認知,而同時周泓用的力氣又特別大,她也就隻能隨著一聲在周泓聽來宛如被貶入凡塵的天使所發出的歎息,一命嗚呼了。


    周泓把那張即使發生了形變,卻依然能讓絕大多數女人羨慕嫉妒恨的臉蛋重又按進了溝渠,心裏多少生起了一陣複仇的快意。事實上,幹脆連外麵兩個也一人賞一發子彈的想法他也不是沒有過,也許日後回想起來,他也會為自己萌生過這樣的想法而後怕,但眼下令他沒有那樣做的主要理由,卻僅僅隻是處於對當前形式的判斷。


    廁所裏的其他人,包括剛剛進來的一男一女,似乎並未意識到他們的一個“小夥伴”已經挺屍溝渠,也沒有伏擊自己的打算,隻是照常進進出出(從各種意義上),而剛剛那兩位似乎也已經被另外一個隔間裏的發現深深吸引了。


    “這應該是寇醬的吧,”宋燕從一個特殊的垃圾桶裏,提起一個保鮮膜做成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把排泄者本人按“正確流程”封住袋口的束發圈拉長,以使裏麵的氣味溢出,“一股子機油味兒,還有她昨天晚上喝醉酒飆車前吃的沒消化幹淨的阿根廷牛肉餃子碎屑呢,瞧,肉眼都能看出來。”


    “學姐說的蔻醬,是不是最近入學的那個荷日混血的金發小姐姐寇蘭?梅笛亞爾?因為屢次造成違反體育道德的惡性事故,而被終生競賽的天才賽車手?”男生撓了撓頭皮道。


    “對,就是她。”


    “雖然還沒跟她打過交道,據說人挺不錯呢----隻要不碰車的話,說起話來溫柔得不要不要的,怎麽樣,她沒事吧?”


    “能有什麽問題,她那樣的人就算喝的爛醉,反應也比普通司機快一倍吧。”宋燕說著突然癡聲而笑,“果然沒有讓我失望啊!多麽複雜,多麽香醇,這就是配上1943年的……也綽綽有餘啊!準備好迎接一場味覺的盛宴吧!”


    宋燕在1943後麵說了什麽,周泓是沒聽懂,他也沒興趣懂,就是一堆奇怪而複雜的拉丁語係音節組合罷了。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他推開了隔間門,瞥了一眼正在進行著上述獵奇對話的高挑女生和體態較正常成年男性纖薄了20%的男生那並肩而立的背影,以比平日快半拍的步頻,離開了廁所。


    他本打算回頭看看那個膚色宛如膠卷底片上的煤的名叫“潔”的輪值女秘書是不是還在,但由於剛才在廁所裏發生的事件,使他對於這所學院學生的瘋狂程度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屍體很快就會被發現,而他繳獲的手槍裏已經沒多少子彈了,在這種情況下,他不確定自己一個人繼續留在這魔域是否能夠應付最壞的狀況。


    走出那棟豪華別院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他本打算立刻請求誌願,卻發現手機居然沒了信號,至於學院裏的人,恐怕連一個都沒法信任。無論如何得先離開這裏。但是要走大路還是走小路?一個更安全,一個更快。他選擇了後者。


    然而走著走著,周泓卻迷失了方向。他原以為自己多日來已經把學院地形格局摸得一清二楚了,眼下卻不知怎麽走進了一片毫無概念的地域,四周是起伏的林地,腳下的路也變得似有似無,更要命的是,空氣裏還漫起了一層霧氣,仿佛是要與茂盛的樹木合謀遮擋周泓的視野,使他無法根據遠處那些高大的標示性建築,判斷自己隨處的方位。


    路越走越暗,仿佛要一路通往陰間。倘若真是如此,周泓倒也並不害怕。他此生並沒有做過什麽虧心事,即使殺人,殺得也都是該死之人,就像剛才那個被他格斃了的女生一樣。也許,她也隻是這樣一個錯誤的環境的犧牲品呢?如果把人性看成是各種人類可能表現的思想和情感的集合,那麽善和惡的屬性便同時存在於每個人的人性之中,而究竟是何種特性得以彰顯,則極大程度上取決於人所處的環境,而這也是原始馬克思主義者的普遍觀點。正因如此,對於社會的改造才有了某種必然的意義。他們堅信,隻要社會進化到一定的程度,就能產生一個隻有人性的光明麵在期間展現的理想環境----亦即社會性將決定人性的表現形式;而與之針鋒相對的另一種觀點則認為,隻要由人所組成的社會,人性各種特征必然會在其中得以體現,有好的一麵,自然也會有壞的一麵,因此,與其把力氣耗費在建立一個永遠不可能存在的烏托邦,不如力求使各種力量彼此製約平衡的來得更加實際。也隻有在這種人性決定社會性的前設觀念下,個人才必須為自己的行為和抉擇負完全的責任。相反,在社會性先決於人性的視角下,一切個人的錯誤都可以被歸結為社會的錯誤。隻不過,既然社會性優先於人性,那麽為了社會的穩定和發展,人性,乃至於個體的人的存在,也是可以被犧牲掉的。這讓被他周泓幹掉的犯罪分子看上起更像是宗教儀式上的祭品,而他則成了流人血也永不髒手的祭祀,他無法否認自己對於這一點厭惡之情,可另一方麵,從他本人所處的社會立場而言,想要站到另外一邊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那麽,何不折中一下呢?采用即是又是的含混曖昧的句式思考,然後那邊容易就往哪裏靠,就像絕大多數現代人一樣,不是很好嗎?


    提問:地球是方的還是圓的?回答:地球即是方的,又是圓的……不對,混賬!那你怎麽解釋朝一個方向一直航行下去,最後會回到原點?那是因為圓的地方更多一點嘛!那你會用計算圓弧的方法計算路的長短嗎?所以說有的時候你要把它看成是方的嘛!這不說了等於沒說?我要是在該看成圓的時候看成了方的怎麽辦?你負責嗎?騙子,槍斃你丫的……


    “我這到底是怎麽了?現在是鑽牛角尖的時候麽?難道是因為身處這方魔域的關係?不管怎樣,必須趕緊離開這兒!”周泓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時,他已然在不知不覺間深入林地深處,連路燈都看不見一盞。


    “等一下,既然如此的話,照理來說早該無法前行了才是,可我還是不知不覺地一路走到了這裏啊?”周泓帶著疑惑再次環顧四周。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個一直吸引他不斷靠近的弱光源----在黑暗而廣袤的環境中,人會下意識地向著表意識通常無法覺察的更亮一些的地方靠近,那是一團忽紅忽綠地閃爍著的朦朧光霧,此時離自己至多三百米的距離----他確信在當時的地貌和天候條件下,自己無法看見更遠的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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