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豪不稀罕你的第一次,卻無限渴求著你的最後一次。


    ----涅法德姆(疑似)創建人r·xxx


    百無聊賴之中再三猶豫,今年夏末的搖滾音樂節,我最後還是決定去了。


    一個人坐了十幾二十來站地鐵,花了比原價便宜了將近四分之一的錢買了張黃牛票,混進了主題公園稀疏的人流。


    即便有國外大牌樂隊參演,其中包括那個勉強促使我拖著其實動也不想動的身軀來到此地的名字,來的人還是比我預想得更少。可見在這座城市本就沒多大的搖滾樂市場,比起我對此類音樂最狂熱的大學時代,離fadetock又進了一步。


    雨後不燥不熱的陽光,提升醒腦的生啤酒,強勁鼓點和低音貝斯讓人有了多長出一個心髒的錯覺,這些都無法驅散我的倦意。反倒是腳下踩著的泥濘的,濕漉漉的爛草地,不時地以一種微妙的方式刺激著我的神經末梢。被踩爛的青草的汁液粘著腳底,和腳底濕汗融在一起,恰似那腐敗了的,或者正在腐敗的青蔥歲月交相輝映的此時此地。


    要從人群中辨識出一張腐敗的臉對我而言易如反掌。僵硬的,介於冷淡和木然之間的,要麽別給機會,一有機會什麽爛事都做得出來的臉孔,通常還有幾分可供在暗地裏偷偷自戀的姿色。


    具備以上特征的兩張臉隻要一打照麵,就會本能地迅速避開彼此,就好像在鏡子裏照到了自己的醜態,卻又會情不自禁地耿耿於懷一段時間。正所謂看似忠厚老實之人的惡毒,像飯裏的沙礫或者出骨魚片裏未淨的刺,會給人一種不期待的傷痛。


    事實上,你甚至會覺得一模一樣的臉在類似的場合不止一次被看見過,卻很可能不是同一個人。此類人的靈魂振動頻率相似到一個地步,以至於素不相識的兩人或多人共用同一個形體,也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當我和林念秋在不經意間打了照麵後,我們兩人的目光都像逃亡死地自對方臉上移向了別處。當然,即便目光移開了,其似曾相識的形象仍然滯留在我的腦海裏,一時半會兒揮之不去。


    那時候,她踩著一雙白色的高跟涼鞋,獨自一人站在我身後的泥濘在草地裏,鞋跟有一半都陷進了爛泥裏,和著舞台上樂隊的演奏,僵硬而小幅度地擺動著身體。


    香檳色的過膝連衣裙,酒紅色的女式挎包,在額前分成觸角的無染披肩長發……如果是在國外的音樂節上,多半會被誤認為是參加公司同事周末聚餐走錯了場。當然,我也好不到哪裏去,體恤牛仔中褲加涼鞋,整個人看起來和哪個從大學城裏臨時逃出來的小處男也沒多大區別。


    在一陣嫌惡感過後,姑娘那張撲克牌一樣的錐子臉,高挺的鼻梁和那僵硬中透著悶騷的神情,開始占據我的意識。就算時至今日,對於這個奇怪星球上的人情世故依然懵懵懂懂,但她那樣的人肚子裏有多少蛔蟲,我還是能算個八九不離十的。畢竟,她臉上完全找不到那種在地球上輪回千年方能練就的破罐子破摔的遊刃有餘。


    是的,那呈現於麵部的撲克牌一樣的僵硬,本質上是一種困惑,一種對於吊軌而又說不出究竟哪裏吊軌,看似不合邏輯卻又真切存在著的外部環境的困惑。即便使出渾身解數求索,時至今日,腦海中不斷回響著的,多半還是u2的哪句istillhaventfoundwhatiamlookingfor……


    有那麽一瞬間,我都想過是不是要上去和她搭話,可終於還是什麽都沒有做。原以為接下來的時光,就是時而有氣無力地隨著人群鼓掌揮手,時而在爛泥地裏漫無目的地踱步,直等到我所期待的壓軸樂隊登場,到時候high不high得起來還是個問題。


    可就在我如此認定後沒多久,林念秋----當然這個名字是我後來才知道的----竟突兀地闖進了這個無聊得讓人感傷的劇本。她的聲音很悶很沉,語速緩慢,聽起來還有幾分緊張,而且內容頗為怪異。


    她問我是不是可以把自己的票根借給她。我對她的請求倍感疑惑,一般遇到這種情況我是連理由也不會問就直接回絕的,但如果是她的話,我倒不妨出於好奇聽聽理由。


    一來畢竟有過一念之y,二來對於一個肚子裏有幾根蛔蟲我都猜的出來的人,我不相信她能對搞出多麽對我不利的花招來。


    雖然事實證明,林念秋的確沒有對我耍任何花招。但她後來所說的話,著實讓我有些吃驚。


    她說自己是逃票進來的,萬一等一下有人檢票,而且發現她沒有票根的話,她很可能會被強製送進精神病院。


    在她進一步的解釋中,我得知她患有盜竊癖。我聽說過這種病,患有這種癖的人,有一種難以克製的偷雞摸狗的衝動,而且並不是因為買不起東西而偷,而是一種不以受益為目的偷竊,盜竊者往往沉醉於成功後的成就感不可自拔,有強迫性,嚴重時甚至還可能成為生理衝動的誘發機製。好萊塢女影星維羅納·賴德據說就是一個有名的偷竊癖患者,曾經因為在服裝店裏順手牽羊而入獄,盡管她的錢多到可以輕易把整個店都買下來。


    這位林小姐的盜竊癖嚴重到了曾兩次住進精神病院的地步,期間甚至還體驗過電療。不過很顯然,他們沒有把她治好。在攝像探頭鋪天蓋地的現在,到商店或者超市順手牽羊幾乎等同於自殺。於是,一方麵難以抑製偷雞摸狗的衝動,一方麵又無的放矢的林小姐便想到了另外一個辦法,通過逃票來滿足自己的盜竊欲。尤其是音樂節這類票價高出平日許多的大型主題活動,她肯定是不容錯過。


    由於有過“輝煌”的前科,為了避免被檢票人員發現而再次移送精神病院的風險,她會問我這樣的單身狗借票,當然,做為報答,她可以滿足對方提出的一些要求。


    說實話,我並不懷疑她看人的眼光。即便她看錯了所有人,也不會看錯我。就像她所說的,我們是某種靈魂上的血親。


    而唯一令我有所疑問的是,如果通過滿足對方要求的方式得到票根,那豈不是等於付出了更大的代價?這種逃票豈不是沒有意義?不過轉念一想,她根本也是渴望著那些事,或者本來就是有夫之婦,做出這樣的交易也就不奇怪了。尤其是後一種情況,等同於更嚴重的盜竊,但給她的興奮肯定也更大。


    就像我對她的判斷幾乎不可能出錯,她對我的判斷也極為精確。我把票給了她,然後開始裝腔作勢。


    既然是搖滾音樂節,我就和她聊搖滾。雖然對她來說,隻要能逃票,是搖滾樂還是古典樂其實沒有區別。但事實上,她聽搖滾的時間並不比我短。雖然她的語速很慢,好像每說一句都要艱難地斟詞酌句,不過在天黑以前,我們還聊了很多,比我大半年所說的話都多。此外,我們還喝了酒。


    我們兩人原本僵硬的臉也漸漸鬆弛了下來,內心深處的那種根深蒂固的不安分開始浮上麵頰,可幾遍如此,她的臉還是煞白煞白的,手也是冰涼冰涼的,和我一樣。


    然後,幾乎是有心電感應一樣,我們拐進了一片隱秘的林子裏。她從包裏抽出了黑網的一角,說因為是逃票進來的,在外麵不敢穿得太招搖。我沒說話,隻是深深地咽了一口唾沫。


    她最後檢查了一下放在包包裏的票根,開始換衣服。就在這時,天空中突然響起了一陣悶雷,她神色惶恐地望了一眼天空,我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很不自然,卻已然無暇顧及,很快,最後的理智也被非理性的狂暴之濫吞噬殆盡。


    雨一直沒有下下來,我渾身上下卻都濕透了,滿是泥濘,汗臭,蛋白質的腥味和青草的芬芳;而雷倒是一次也沒有停過,而且聲勢越來越大,蓋過了回蕩在空氣裏的狂暴激烈的搖滾樂,以及與之相得益彰的密林深處的氣息聲和機體的摩挲聲。


    在一次翻身中,我不經意間似乎瞥見了雷光閃爍的夜空之中,浮現出一個巨大而威嚴的古代武將的身影,手裏持有兩柄巨錘。


    要麽是我看錯了,要麽是林理培口中的某些成分經由唾液進入了我的體內,使我產生了幻覺。


    然而,或許,我錯了。


    我聽到了一聲尖叫,那陣悲哀絕望的尖叫就在我的耳邊炸響,我的耳朵都快被震聾了。那當然就是林念秋的尖叫聲,那時,她的雙眼剛從最後的銷魂中緩緩睜開一道縫,緊接著迅速瞪得老大,驚恐地注釋著天空,然後掙紮著推開了我,也不顧整裝就發瘋似的向林子外跑去。


    就在林念秋的身影和一顆大樹重疊的時候,幾乎刺瞎眼睛的強光驟然炸裂,在那一刻,整個音樂節上所有轟鳴著的音箱同時燒爆了。


    這下我是真的聾了,也瞎了,甚至連那聲落地驚雷的巨響都來不及聽見,就陷入了長時間的耳鳴,眼前也宛如有無數火把在閃爍搖曳,灼熱的疼痛感幾乎讓我難以忍受,我猜自己是在地上一遍打滾一遍慘叫了好一會兒,當然那時的我是無法聽見自己的叫聲了。然後,我猜自己是昏過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再次能看見和聽見的時候,身邊已經圍了許多人,我躺在一個擔架上,有醫護人員用手電筒照我的瞳孔,然後開始問我那些這是幾個手指,諸如你是誰,今年多大了之類的問題。


    我被抬上救護車的半路上,看見林念秋的上半身還卡在那顆頂部仍然冒著焦煙,從上至下被雷劈成大y字型的大樹劈叉口底。雖是看不見臉,但我知道那散發著焦糊味的醜陋爛肉無疑就是她。她下身的兩條腿還交叉直立著,被淋漓的血染成了紅黑色。大腿內側還夾很大一塊不規則物,形似十來個焦糊的煎蛋被揉捏成一團的樣子。


    傾盆大雨總算開始歇斯底裏地下傾瀉而下,有人大聲叫道:“有字,她腿上有字!”


    隨著多束強光同時擊中的臀部。幾乎所有人,包括抬著我的擔架的工作人員也停下來看向了林理培陳屍之處。隨著雨水衝去血跡,縱使隔著網格,皮膚上的焦痕所形成的密密麻麻的字跡也清晰可見。那是豎版的古文,字體剛直蒼勁,散發著一股渾然正氣。大致的意思翻譯成白話,居然是對林念秋的一封絕罰書。


    大致內容是說,距今n多年前,一個妙齡少女遭一好色歹徒襲擊,襲擊少女的歹徒是一個十惡不赦的連環案犯,雖然惡貫滿盈,卻依然逍遙法外。於是,天帝下令掌管雷電的天神下去收他。以天神之力對付一個凡夫當然是易如反掌,一個天雷就把歹徒打成了焦炭。隻是天神因事晚到一步,那名被歹徒襲擊的少女已入彌留之際。


    動了惻隱之心的天神發動雷電之力,使少女起死回生。哪料那被救的林姓少女並沒有珍惜得來不易的新生,好好作人,反倒是染上了令人不齒的邪癖,先是盜物後是盜人,行盡邪蕩罪惡之事。


    因其體內運行的精氣乃是天神之力,在行各樣惡事時造就了巨大的惡業,汙穢了天地浩然正氣。見其惡行愈演愈烈,毫無悔改之意。天帝令當年救了少女一命的司雷天神再次下凡,替天行道,清理門戶。望世人的見林氏之可悲下場,引以為戒,莫要再重蹈她的覆轍。


    隨著一聲發自脊梁骨的哀嚎,我有一次昏了過去。在此次昏迷的過程中,我一個接一個地做著可怕的噩夢,在這些夢裏,我成為了其他人。確切地說,成為了此前在和今晚類似的情境下,與林念秋交易的男人,雖然有著截然不同的容貌和身份,但我能感覺到他們和我就是同一個人,無論形式多麽千差萬別,都秉持著一樣的執念和哀傷。一次次地結合中,我一次次地被林念秋那克製於靈魂深處的極惡所感染,變得喪心病狂。一次次做出了喪心病狂的事,對家人,對親友,對素未平生的人,以凡夫之力可以做出的惡行我幾乎全都做了,幡然醒悟時卻為時已晚,於是一死了之。我嚐試了幾乎所有自我了斷的方法,每一種都痛苦至極。而在最後的夢中,我成為了那一晚的林念秋。劇情如出一轍,我們說著相同的話,做著相同的動作,就連最小的細節也分毫不差地重現著。即便我明知即將發生什麽,卻無法改變既定的劇情。就好像是被看不見的絲線操控的木偶,一步步走向注定的結局。


    夏末初秋夜晚的微風攜帶著仿佛來自精靈的,抑或是不遠處某個非著名樂隊的歌聲,唱到:


    喪心病狂的眾神若要以罪惡之人為食,必先以罪惡滋養他們的食物!


    但那歌聲很快就被滾滾的雷聲淹沒了。就那樣,我的意識囚困在林念秋那垂死的軀體中,體驗了前所未有的奇妙歡愉,和先前經曆的每一次死的總和更為痛苦而徹底的毀滅,最終墮入宇宙生成之前及或毀滅之後的混沌和虛無中。


    後記


    我醒過來時,已經在醫院裏躺了兩天,不日又被轉移到一家精神康複中心過著長達兩個月的軟禁生活。我說過兩次有關絕罰書的事,察言觀色後就再沒提過,要不然怕是永遠出不了院了。


    說實話,我起初並不知道自己在迷夢中所扮演的那些男性角色是否真有其人,如果有的話,是否真的做出了那些喪心病狂的事;也不知道他們囚禁我那麽久,是不是怕我重蹈那些人的覆轍。


    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林念秋殞命那晚所發生的事,至於我而言是永遠無法抹去的汙點,將令另一切美好的回憶都安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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