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


    蘇巧顏看著一封信在發呆。


    這是唐予年後來的第一封信。


    信的內容很簡單:


    “顏顏:吾已抵京,勿念。因太子遮掩,學士未追究曠課之責。為回報太子,懇請收集趣聞,博太子一笑,不勝感激。糖魚。”


    意思是,他平安回京了,因為太子幫找了借口,王大學士沒有追究他曠課的事兒。為了感激太子,讓蘇巧顏再說一些在京城時講的那些趣事,他表示感謝。


    通過幾次寫信,蘇巧顏早就摸透唐予的伎倆了。


    每次寫信,內容看似簡單,實則一定會留下個小鉤子讓她回信,如:讓她幫尋蒼耳子,讓她還暖手爐等等。


    這次也一樣,幫太子編趣事?!哼!套路!滿滿的套路!


    蘇巧顏看信已經不下二十遍了,若在原來,有個唐予這樣的“筆友”,也憑添了一些樂趣,定會回信。


    可現在,蘇巧顏是恢複十歲年紀的“失憶人”,並且剛答應唐夫人會消除自己對唐予的影響,這信,不應該回。


    可是,若沒有自己平安的消息,唐予這傻子不會又從京城跑回來吧?


    回信?不回信?怎麽回信?


    一向果斷的蘇巧顏竟然也糾結起來了。


    瞧蘇巧顏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元寶嘴裏嘟囔了句:“再看紙都要被看出個大窟窿了……”


    蘇巧顏的目光成功被元寶吸引了過來,眼中閃過一抹亮光,臉色故意拉了下來:“元寶,你是唐予安插在我身邊的細作吧?”


    元寶嚇得一腿軟,立馬舉起三根手指,起誓發願:“小姐,你可不能懷疑奴婢對你的忠心。我發誓,隻上次您身份遭人質疑後,奴婢才把唐少爺預留的信送出去,平時別說是信,就是唐少爺問我關於您的事,我都牙口縫兒不露……我若是撒謊了,就讓我下半輩子吃不著一頓飽飯……”


    蘇巧顏忙拉下元寶的手,有些支吾:“其實、其實,寫個信、報個平安也沒關係。”m.23sk.


    元寶:“……”


    元寶一腦門的問號,小姐這是讓通風報信呢,還是不讓通風報信呢?


    元寶被趕鴨子上架的按在了椅子上,毛筆蘸了墨,塞在了手裏。


    元寶試著在紙上寫了“唐少爺”的稱謂,偷眼看向蘇巧顏,見蘇巧顏沒有疑意,這才放心大膽的寫了起來。


    寫了滿滿一頁紙,蘇巧顏拿起來看了看,不由莞爾,用毛筆在上麵圈圈點點,邊圈邊教訓:“錯別字太多,得改;八雅先生的事別提,唐夫人會以為我背後嚼舌根兒;不認人的事得提,讓他以後別給我寫信了……”


    元寶拿著被改得麵目全非的紙張,喃喃自語:“小姐,奴婢覺得你和唐夫人越來越像了……”


    蘇巧顏:“……”


    就這樣,在蘇巧顏的“監視”下,元寶給唐予寫了第一封“告密信”,內容很簡單,蘇家一切都好,陳寶奎已經罪有應得;蘇長茂立了功績,被抽調江南府;調料生意興隆,韓蘇兩家合作順利;美中不足的是,蘇小姐去邪祟後,有如十歲孩童,不認得陌生人,請唐少爺以後不要來信雲雲。


    .


    這封信於半個多月後抵達京城。


    唐予審視著這封信,看了也不下二十遍。


    唐風有些擔心:“少爺,江北府那邊,出了什麽差頭兒嗎?”


    唐予沒有說話,而是把元寶的回信遞給了唐風,讓唐風自己看。


    唐風很快掃完了信,憂心忡忡:“少爺,蘇姑娘、蘇姑娘她失憶了?用不用找孫神醫想想辦法?”


    唐予擺了擺手:“她若自己想失憶,大羅神仙來了也不會醒過來。”


    唐風詫異了:“少爺,您是說蘇姑娘她、她是在裝失憶?可您沒見到她,怎麽能確認是裝的呢?”


    唐予輕叱一聲:“元寶對她忠心耿耿,她若不點頭,這信,能寄出來嗎?元寶認字不多,這封信通篇沒一個錯別字,連格式都嚴謹了許多,應該是她精心修改過的……”


    唐風輕“哦”了聲:“少爺,您以後是不是不用給蘇姑娘寫信了?”


    唐予唇角上揚,“自然得寫,不過不是我給她寫,而是你給元寶寫……”


    唐風:“啊?”


    唐予:“轉告元寶,安寧郡主已經打聽到了表哥的去處,不日即可抵達江北,讓她小心安寧郡主和她身邊的黑將軍,身上多備一些幹肉粒。”


    唐風:“哦……”


    唐予:“記得,信寫完以後交給我過目,別有錯別字,丟了我的臉。”


    唐風:“呃……”


    唐風不由得腹誹:一對幼稚鬼……


    .


    高稚雅的酒樓終於開業了,特意選的蘇巧顏“休沐”的日子。


    有了臨安縣蘇家酒樓的鋪墊,再加上賣雞貨鹵味的雇客口口相傳,江北蘇氏酒樓的生意想不火都難。


    高稚雅得到了全家一邊倒的支持,她閑時可以來客串一下大夥夫的角色。


    蘇家全家都來忙活開業的事情,蘇巧顏自然也得來,按照江北府開鋪子的規矩,開業這一天,需要向窮苦人施舍一些吃食,彰顯樂善好施。


    蘇家酒樓也不例外,每個人施舍一個饅頭、一竹筒大骨頭湯。


    蘇巧顏的任務就是往小竹筒裏盛大骨頭湯。


    有一個蓬頭垢麵的少年來了,頭低得快要浸到塵埃裏了。


    如此欲蓋彌彰,想不引起蘇巧顏的注意都難。


    蘇巧顏把湯舀子給了水流雲,悄悄的跟在了那道身影之後。


    足足跟了兩炷香的時間,從最富裕的正德大街走到了最貧窮的吉運大街,少年最後拐進了一條飄著惡臭的積水巷子裏的一間低窪房子裏。


    順著破敗的窗戶往裏望,一個奄奄一息的婦人,躺在殘破的木床上,用殘餘的力氣在破口大罵:“陳寶奎,你個殺千刀的,有錢的時候二房沒借上多少光,敗落了卻累得二房的家財一起抄;陳寶塘,你個心黑的,肯定偷藏了銀子了,要不你有那好心帶著兩個老的投奔嶽家;陳寶坤,你個下三爛的,自己跟著妓子姘頭過上了好日子,不管媳婦兒子的死活……”


    元寶氣得要踹門理論,被蘇巧顏攔住了,示意她別出聲,接著聽裏麵婦人的叫喊。


    罵人的婦人不是別人,是陳家二房陳寶坤的妻子陳胡氏,在床上坐著拉著她手的少年,是十一歲的陳二柱。


    站在床邊、蓬頭垢麵的、去蘇家要饅頭和湯水的年輕人,是十六歲的陳大柱。


    一番罵下來,蘇巧顏算是明白了個大概,陳寶奎替韓家老二背黑鍋,成了周三爺的銷贓同夥後,陳家的苦日子算是徹底來了。


    和拐子扯上關係的重犯,比殺人放火更遭人恨,陳家在村裏呆不下去了。


    陳家三房瞬間分崩離析。


    大房的陳寶奎被判死刑,隻剩下陳宋氏和陳大寶孤兒寡母;


    三房的陳寶塘跟自贖自身的妓子滾到一塊兒去了,不管媳婦和孩子了;


    陳家兩個老的便跟著三房投奔嶽家去了。


    陳寶塘的媳婦陳胡氏娘家和陳家一個村的,沒法像二房一樣投奔嶽家,連氣帶火,就病倒了,成了現在這副鬼樣子。


    蘇巧顏所不知道的是,陳寶奎雖然死了,但他認罪的前提是,韓朔給了陳家二老一筆錢,陳寶塘這才心甘情願帶著父母投奔了嶽家;韓朔把陳宋氏和陳大寶接去韓家,答應撫養陳大寶長大成人。


    更深一層的隱秘,蘇巧顏不知道,陳胡氏也不知道,所以才有了歇斯底裏的謾罵,但是似乎也沒有罵錯,這些人,都對不起二房的母女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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