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晦朔無光。


    初春的寒,寒峭淒淒。


    白落裳裹著鬥篷,蜷著身子縮在草堆裏。


    他又回到了城隍廟,又看到了那些依偎在一起的人,以及一張正在燦爛笑著的臉。


    這張正在笑的臉並不好看,因為這張臉又黑又髒,根本就看不出本來的長相,雖然不好看,但也並不難看,如果清洗幹淨,一定會是一張好看的臉。而這張臉正是赭綾的,她又回來了,而且還笑得很快樂。


    白落裳不知道這個女子為何突然變得這麽開心。


    赭綾顯然是一個很好心的人,她早看出了白落裳心裏的疑惑,所以她解釋道:“我發現一個秘密。”


    又是秘密。


    白落裳怔怔的望著她,眼神有點呆,也有點迷惑。


    赭綾笑著道:“你一定想要知道我究竟發現了一個什麽樣的秘密,對不對?”


    白落裳隻能望著她。


    赭綾眨著眼睛,嫣然道:“我發現了,你睡覺的時候居然會流口水。”


    白落裳又呆了一下,才漸漸表現出無奈,他的心情是一點也不會像赭綾那樣好,他一點也笑不出來,“你坐在這裏,一定不會是因為喜歡看我流著口水睡覺。”


    赭綾雖然並不太認識白落裳這個人,但也知道這個人是一個愛笑的人,而且笑起來特別好看,可是現在,這個愛笑的人卻笑不出來,原因隻可能是一個,那就是這個人的心情特別壞。


    赭綾大概也猜得出白落裳的心情為什麽會變得不好,換做任何一個人經曆一次白落裳所遭遇的事情,心情都不會好得起來。


    先是在桐虎山迷路,接著又遭遇綠藤攻擊,然後又看見了屍骨堆山的亂葬崗,掉入枯靈鬼洞,被腐屍蝠和他們司徒三人攻擊,單單就是這一天之內被人兩次迷暈,換成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有好心情,都隻會是壞心情。


    好在白落裳的壞心情也隻是笑不出來,而不是發火,不是生氣,不是勃然大怒。不然赭綾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麽來安撫這個人,她還指望著這個人給她四千兩銀子,她絕對不能讓白落裳反悔這個約定。


    可是赭綾不知道,如果醒來後會發火,會生氣,會勃然大怒,那人就不是白落裳了。


    白落裳雖然沒有發火,沒有生氣,更沒有勃然大怒,但他就隻是這麽不苟言笑的樣子,也實在是讓人覺得不妥。


    赭綾麵上掛笑,不動聲色的瞧著白落裳的臉色,心中好像有一麵小鼓,一直在“咚咚咚”的敲著。她看得出來,白落裳心裏有著一大堆的問題要問她,可是她一點也不想回答,她甚至不希望白落裳開口問她些什麽。


    對於白落裳剛才說的話,赭綾也隻是輕輕的哼了一聲算是回應,她根本一點也不願意坐在這裏看一個男人流著口水睡覺,也沒有興趣這麽做。


    白落裳知道赭綾並不是為了看他睡覺流口水才出現在這裏的,於是他很直接的問了一句道:“是你把我弄回來的?”


    他可以肯定,之前他在古木林裏被青藤攻擊的事情,一定和這個女子有關係。他會突然回到這裏,當然也一定和這個女子有關係。


    赭綾很坦然的笑著答道:“沒有錯,除了我,還會有誰願意帶你回來呢?畢竟我現在可以說是這裏唯一一個還算是正常的人。”


    是的,這裏除了這個女人,好像也再不出第二個正常人了。然而在白落裳眼裏,這個女人好像也並不算太正常。


    白落裳皺著眉,“你是用什麽方法將我……”


    “不想回答。”赭綾打斷道,“我才不會回答你這個問題。”


    白落裳板著臉,他想要問這個女人究竟是用什麽方法將他弄暈的,但是赭綾不願意回答,他還像要知道之前在古木林裏,那個瘦猴子又是用什麽方法將他弄暈的,不過看樣子,赭綾似乎也不會回答這個問題。


    赭綾盯住白落裳看了一會兒,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得有些冷漠,“你居然沒有把我說的話當成一回事。”


    白落裳怔住,他好像有些沒有明白赭綾的話。


    赭綾冷漠的笑了一下,“我說了你不準出門,但是你沒有聽。”


    這一聽,白落裳想起來了,他當然並沒有忘記這個女子之前和他說過的話。


    赭綾將白落裳渾身上下看了一圈,麵上又掛上冷漠的微笑,冷漠道:“我說過的,你要是想要活,就不能走出這扇門。現在看來,你好像根本就沒有把我說的話記在心裏。我還說過,在這裏,好奇心不是一件好事。像你這種對什麽事都充滿好奇的個性,我真懷疑你還能不能有機會活著走下山。盡管你的運氣很好,但是好運氣也不一定隨時都照顧你。如果我也是一個想要置你於死地的人,你覺得你現在還有機會躺在這裏舒舒服服的流著口水睡覺?”


    聽完,白落裳又怔住,目光慢慢從赭綾的臉上,移向自己的身上。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身子居然有一些僵硬,他不明白他之前是怎麽昏死過去的。


    赭綾用手牽過白落裳的黑鬥篷,拿在手裏看了許久,“我實在是想不明白,像你這樣的人,運氣怎麽就會那麽好?”


    白落裳也看著黑鬥篷,眉間漸漸鄒了起來。他到現在還揮不去心裏的惡心感,他的鞋子上,還沾滿了蝙蝠的血,腐臭的血。


    赭綾卻一點也不嫌棄鬥篷上的血腥,反而有些舍不得放手,她雖然見過的東西並不多,但她似乎也看出了這件鬥篷是一件寶貝。


    過了一會兒,白落裳才又問了一句:“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赭綾瞥了一眼白落裳,淡然道:“如果是關於那個臭小子的事,我就半個字也不會告訴你的。”


    白落裳隻能歎氣,但他並不是要問那個瘦猴子的事,“我想問的,其實是關於我的那位朋友的事情,但是聽你這麽一說,我反倒是很想要問一問關於那個孩子的事情。”


    赭綾看著他。


    白落裳道:“不過我已經知道了,你是半個字也不會告訴我的,所以我想了想,還是不打算繼續追問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赭綾輕輕的哼了一聲。


    白落裳低頭看著自己那雙又髒又破的鞋子,歎氣道:“看來我現在很需要一雙鞋子。”


    赭綾不明白他要說什麽。


    白落裳抬頭瞧著赭綾,歎道:“我下山後一定要先還一身行頭,可我暫時沒錢,我得需要我的那位朋友救濟,隻是這都一天了,我還沒見到他,難道他真丟下我一個人跑了?”


    赭綾板起臉,“你的朋友又不算什麽好人,難道你覺得他不會這麽做?”


    白落裳歎道:“我知道我那位朋友做的有些過分,但我保證,他決不會再放第二把火。”。


    “我不信他的為人。”赭綾不屑道,“所以在我還不能確定他會不會再下毒手之前,你都必須留在這裏。”


    “這太為難我了。”白落裳抱怨道,“他放火,你們為什麽要拿我做人質?我不想當你們的人質。”


    赭綾哼了一聲,“不想當也要當,如果你還想要活著出山,你就沒有選擇。”


    白落裳看了看赭綾,又看了看那些乞丐,然後就沉默了。


    他還能說什麽?他總不能也像秋離鳳那樣,在這裏點一把火吧?


    很顯然,他永遠也不會做這種事情。


    赭綾真的隻是為了威脅秋離鳳才將白落裳留在破廟裏的?


    很顯然,這個答案是否定的。


    白落裳知道,赭綾執意不讓他出門的願意,並不是留他做什麽人質。


    那麽,她的真正用意是什麽呢?


    白落裳想不出答案。


    赭綾也不打算說明自己第用意,她就這麽坐在白落裳身邊,坐了很久,當白落裳再次睡過去之後,她也還沒有離開。


    “你為什麽不幹脆殺掉他。”一個人從黑暗裏走來。


    “你是一個蠢人,所以我不想和你說話。”赭綾看也不看走進門來的蒼羅,盯住自己的手指,“我不會殺他的,你也不準動他。”


    蒼羅並沒有真的走進殿門,他隻是站在門口,隔著黯淡的光線望著赭綾,“你管得住我,難道還管得住這裏所有的人?”


    赭綾很凶的抬起頭,瞪著眼睛道:“小鬼!你別再給我搗亂。”


    這時,一個瘦小的身影從蒼羅背後探出一半,神色完全隱藏在暗處,根本讓人看不清楚。


    那瘦個子用模糊的聲音道:“隻要他出門,他總是會有一死。”


    赭綾看了看睡在地上的人,生氣道:“這個人必須活著,你別再想用他打鬼主意。他絕對不能死,我不準你們動他。”


    瘦個子突然變得很激動,顫著聲音道:“為什麽他就必須要活著?”


    赭綾咬牙,“因為他活著,你們才有可能活著。”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咯咯、咯咯咯”的聲音響了起來。


    赭綾皺眉,她知道這種怪聲音是從哪裏發出來的。


    在白落裳旁邊,一副皮肉包裹起來的骨架正在徐徐爬行,嘴巴裏還發出咯咯的怪響。


    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在夜裏啃木頭的老鼠,令人渾身發寒。


    赭綾雖然不喜歡這種怪聲響,卻並沒有多加理會,她就盯著蒼羅身後的瘦個子,表情很生氣。


    瘦個子像是受到了刺激,整個人都顫抖起來,隱藏在黑暗裏的兩隻手也緊緊握在一起,“他死還是不死,我都會活著,因為我隻是一隻小畜生,我和你們不一樣。”


    赭綾愣住。


    瘦個子咬著唇,痛苦道:“我會活著,活著殺掉那個人,而你們……你們和那個人是一夥的,我不會聽你們的話,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們和他一起消失。”


    赭綾居然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蒼羅低下頭,拉住瘦個子的手,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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