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裳習慣性的摸了摸酒葫蘆,又繼續剛才的話題:“我猜,那個關於桐虎山鬧鬼的故事根本就不存在,隻不過是前輩為了騙全天下的人,編造出來一個故事。而那些在桐虎山死掉、失蹤和瘋掉的人,也是出自前輩之手。”


    樓千雲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悵然道:“你知道城隍廟外的那一條官道,以前也是非常熱鬧的一條路,也算是遷竹國和南夏國之間的一條經濟要道。”


    白落裳嗯了一聲,“你要將這些人藏在這裏而要保證他們不被人發現,就隻能讓其他人不敢靠近。無論是你編造鬧鬼的傳聞,還是殺掉所有闖進桐虎山的人,都隻是為了瞞住世人,這裏還寄住著幸存偷生的茶農。”


    樓千雲忽然笑了一下,“這山裏一下子死掉了那麽多人,不管是遷竹國還是南夏國,都不願意將這些茶農的死因公布於世。”


    每一位帝君的皇權下,都是白骨累累,每一個王朝的輝煌,都是用屍骨鋪開的路。


    白落裳不會愚蠢到和這個人談論兩國國君的做法是否道義,所以他隻是在心裏冷笑了兩聲,就繼續說道:“也因此,你編造的這個謊言,也得到他們的幫忙,在他們的推波助瀾之下,那個鬧鬼的傳聞也就變成了真的。那些山民也並不是因為鬧鬼才舉家搬離桐虎山,而是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被屠盡?”


    樓千雲的默然,已經承認了這一點。


    “可是這兩國的陛下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不繼續追殺你?你先是帶著宴影樓的人屠殺南夏國的國民,後又將幸存下來的南夏國茶農,背叛了遷竹國陛下。照理說來,他們都不可能輕易放過你才對。”


    樓千雲冷笑道:“南夏國的國君出於什麽目的,其實很簡單,他就是不想要人知道自己的祖輩因為映日紅對自己的國民做過非常殘暴的事情,想要讓這些茶農和那一段曆史一同被抹滅掉而已。說到底,他什麽也沒有做,隻不過是換掉一個縣城的縣官,然後令這個縣官將桐虎山一帶劃為死地,對於這座山上的一切不管不問不理。就像是這一塊地界早已被他們遺忘,想要等著這塊地界自己消失掉。”


    這個理由好像也說得過去。


    白落裳又問道:“那麽遷竹國呢?那位陛下為什麽沒有再追殺你?說到底,他也不可能真的花上二十年的時間才查到你的下落。”


    樓千雲徐徐吐著青煙,“陛下沒有繼續追殺我和這些茶農,是因為陛下命我找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百年前,遷竹國在這裏覆滅的一支軍隊。”


    就是那一支全軍覆滅於此的那一支遠征軍。


    白落裳感到很奇怪,遷竹國的皇帝要找那一支早在百年前就已經覆滅的軍隊做什麽?


    樓千雲慢吞吞的說道:“我留在這裏,用了一些時間,最後果然讓我找到了,隻不過我沒有告訴陛下,我向他隱瞞了這一件事。”


    白落裳奇怪道:“你為什麽要隱瞞?”


    樓千雲沒有回答。


    白落裳想了想,替他回答道:“因為你不知道將自己找到的線索告訴那位陛下之後,他還會不會繼續讓你們活下去,對不對?不過,他為什麽要找一支已經死了百年之久的軍隊?”


    樓千雲搖了搖頭,至於這個原因,他也從未知道過。


    白落裳抿著嘴沉默了一會兒,忽又問道:“你相信世上真的有長生不死嗎?”


    樓千雲愣了下,轉而又是一笑,“我發現了一件事。”


    “什麽事?”


    “你和秋大公子的關係似乎真的很不錯。”


    “可他從來不承認我是他的朋友。”


    樓千雲冷笑了兩聲,回答了白落裳問的問題:“非生即死,非死即生,隻有生才能與死相對應,所以世上根本不存在不老不死、永生不滅。”


    白落裳笑著問道:“這是你的答案?”


    樓千雲點頭,“是。”


    “我還有一個問題。”


    “請問。”


    白落裳道:“既然你要救桐虎山的人,當初又為什麽要帶人來殺人?”


    樓千雲冷笑,“我以為像你這麽聰明的人,不應該會這麽問。”


    白落裳慚愧道:“說的是,我居然會問出這種問題,那麽我換一種方式問,你後來為什麽要救下這些遺民?”


    樓千雲沉默了半晌,才道了兩個字:“道義。”


    殺人如麻的人,也會有所謂的道義?


    白落裳將他的不信寫在了臉上,所以樓千雲一看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對自己說的話很是懷疑。


    樓千雲換了一隻手握拐,歎氣道:“你知道在黑暗中生活的人,最怕什麽嗎?”


    白落裳看著他,並不說話。


    樓千雲歎道:“生活的黑暗中的人,最怕的就是光。可偏偏最貪戀,也是光。”


    白落裳似懂非懂的眨著眼睛。


    樓千雲又道:“就算我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壞人,我也還是有我自己想要堅持的東西,也有我自己的道義,奉命來絞山,是我不得不遵守的‘忠’,救下這些人,是我不能不守的‘義’。”


    樓千雲口中的“忠”,白落裳大概還是有些懂的,可他說的“義”,白落裳就實在是聽不懂了。


    這樓千雲和桐虎山的茶農之間,能有什麽“義”?


    白落裳盯著樓千雲看了半晌,忽然指著他手裏的拐杖,微笑道:“這根拐杖我認得。”


    樓千雲居然點頭道:“你說對了,是那個人的。”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我還什麽也都沒有說。”


    樓千雲道:“但你已經這麽想了。”


    “你知道我想說的是誰?”


    “知道,那個叫忘無憂的假老頭。”


    白落裳笑了,“我發現和你說話,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因為你不會假裝聽不見我說話,你不像秋大公子,他就老是假裝聽不見我說話,也總不願意和我說話。”


    樓千雲也笑了。


    白落裳看一眼拐杖,又笑著說:“這隻拐杖看起來好像是為你準備的。”


    樓千雲道:“我也覺得用起來特別順手。”


    白落裳甩了甩胳膊,瞧著樓千雲的眼睛,笑道:“你找我,究竟是有何事?”


    樓千雲對白落裳的聰明感到非常讚賞,所以他說話的聲音也顯得非常愉快,“我找你,當然是有很重要的事。”


    白落裳歪著頭,“你找我能有什麽很重要的事?”


    樓千雲突然露出一陣惡毒的笑意,他說:“我突然不想放你們下山了。”


    白落裳聽完之後,並沒有多大的反應,他隻是苦笑著說:“原來準備消滅我的人不是秋大公子,而是你。”


    “我原本不願意傷你們。”


    “可是你現在反悔了。”


    “你知道我為什麽突然反悔了嗎?”


    “一定是因為秋大公子,或許是因為他威脅到你了,而你並不是一個心甘情願受威脅的人。”


    “你這麽聰明的人,留著你,我怎麽知道以後你會不會也威脅到我?”


    “我們現在已經在下山的路上了,你以為你還攔得住我們?”


    樓千雲眯著眼睛,忽然很古怪的笑了一下,道:“我不用攔著你們,因為你會自己回來,你會回來。還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訴你,剛剛你說的那兩件事,準確說來,其實是在二十五年前發生的。”


    說完,樓千雲又噴出一口青煙。


    這口煙噴到了白落裳的臉上,他隻覺得自己被嗆得差點斷氣。


    青煙在眼前彌漫,白落裳的眼睛已經被熏得留下了眼淚,令他忍不住背過身去擦眼睛。正擦著眼睛,晃眼間,他似乎看到了什麽東西。又擦了擦眼睛,他發現藏在樹後的東西果然是一口棺材,一口嶄新的棺材。


    忽然看到一口棺材,他真的有些吃驚,可是等他再回頭時,樓千雲卻已經不見了。


    白落裳感覺非常不真切,他又去看那一口棺材,然後那口棺材也被濃濃的霧遮住。


    一時間,好像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都隻不過是自己一個人的臆想。


    因為他又看見了秋離鳳,秋離鳳還背著他往前走著,他也正跟在秋離鳳身後晃晃悠悠的走著。


    鼻間,還彌漫著一種奇異的木香,令他很熟悉。


    沒錯,在亂葬崗上,路遇生點燃的正是這種味道的香。


    白落裳一把拉住秋離鳳。


    “幹什麽?”秋離鳳莫名其妙的盯著白落裳,見他的臉色不太對勁,就皺眉道:“你怎麽了?”


    白落裳覺得自己有些飄飄然,兩隻腳都好像浮在半空,他必須扶著秋離鳳才站的穩,“你真的沒有聞見什麽氣味?”


    秋離鳳麵色突然變得沉重,他沒有聞見任何奇怪的氣味,但他知道白落裳一定是聞見了。


    “還記得在亂葬崗上,我說過的那種奇異的木香嗎?”


    “你又聞見這種木香了?”


    “我猜這一定是一種能令人產生幻覺的迷香。”


    秋離鳳扶著白落裳,“你看到什麽了?”


    白落裳搖了搖暈乎乎的頭,歎氣道:“一個黃衫老頭,應該是樓千雲。”


    秋離鳳眯著眼睛,“他……和你說什麽了?”


    白落裳想了想,回答道:“他就說不讓我們下山。”


    “哼,憑他也能攔我的去路?”


    “他剛才就在這裏。”


    “他從來就沒有出現在這裏。”


    白落裳皺了下眉,“難道剛才真的隻是我的幻覺?”


    如果真的是幻覺,那也實在太真實了,因為他是真的感覺到了樓千雲的氣息,他能很肯定他和樓千雲靠的很近。


    秋離鳳卻隻是冷冷的哼了一下,回答道:“恐怕是的,這個就是樓千雲的幻世遺音。”


    白落裳反問道:“什麽是幻世遺音?”


    秋離鳳並沒有回答,他扶著白落裳,語帶凝重的問道:“你現在能不能自己站穩了?”


    白落裳迷糊的點了下頭。


    秋離鳳將馬繩塞到白落裳手上,“你要能站穩,就自己牽著馬,我們還要下山,太陽已經差不多要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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