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多少有些不足以令人信服,可嶽北川卻奇怪的相信,好像不管白落裳說什麽,他都會相信。


    過了許久,那老人好像發覺到了投過去的目光,便抬了頭,果然瞧見有兩個年輕人正看著自己,就起身踱了過去。


    老人先是看了看嶽北川,再看了看白落裳,忽問道:“我們以前見過嗎?”


    白落裳和嶽北川齊齊搖頭,異口同聲的回答:“應該是素未謀麵。”


    老人緩緩點了點頭,“那你們為何說我最奇怪?”


    嶽北川難以置信的盯住老頭。


    心裏疑惑道,這老頭居然能在一個人聲嘈雜的地方,隔著好幾張桌子,聽到他們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出來的悄悄話。


    白落裳卻是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反而是笑嘻嘻的說道:“因為你是這裏唯一一個喝茶不喝酒的人。”


    老頭點一點頭,什麽也沒再多說,轉身就走了。


    白落裳看著老頭略顯佝僂的背影,歎了一聲,“好敏感的人,就這一點,已非常人。”


    嶽北川點頭,“確實如此,人這麽多,若是換成我,一定發現不了有人正在留意我。”


    白落裳慢慢啜了一口酒,“是他嗎?”


    “不是。”


    “這麽確定?”


    “因為老頭斷了一指,上官陌雲沒有斷指。”嶽北川望著那個重新拿起書的老頭,“更何況,上官陌雲目不識丁,生平最討厭的事情就是看書。他不喜歡逼著自己去做一件讓自己討厭的事情,所以那老頭不是上官陌雲。”


    白落裳想了一想,也覺得那個老頭並不是上官陌雲,低聲道:“也對,這老頭不隻是斷指,喜歡看書,他還不喜歡喝酒。你說過,上官陌雲是一個和我一樣喜歡酒的人,而那老頭卻不喜歡酒,所以他不會是上官陌雲。”


    嶽北川問道:“你怎麽知道那老頭就不喜歡酒?”


    白落裳笑著回答:“一個喜歡喝酒的人,又怎麽會專門跑到酒樓來喝茶?我們這桌上還放著一壇子的擷芳醉,他卻連看都不看一眼。所以,他不是一個喜歡酒的人。”


    嶽北川滿臉費解的看著他,雖然沒有出言反駁,但心裏還是有點懷疑白落裳的這一結論。


    誰說了喜歡喝酒的人,就不會在酒樓裏喝茶?就算是個酒鬼,麵對一壇酒,也不一定要非看不可。光憑這兩點,如何就能肯定那人不喜歡喝酒?


    嶽北川覺得白落裳下結論的根據實在是讓人懷疑,也無法讓人理解。


    或許,這就是酒鬼和常人不同的思考方式。


    常人理解不了酒鬼,酒鬼卻可以理解酒鬼,所以白落裳的視線又落在了另一桌上。


    那是一處比較暗的角落,桌前對坐著兩個老頭。


    一個坐北向南,一個坐南向北,一個玄衣,一個素衣,一個瘦如竹竿,一個胖如圓石,一個有頭發又有胡子,一個沒頭發也沒胡子,一個笑,一個不笑。兩個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手中握著一隻酒杯。


    酒杯斟了滿滿一杯酒,在半空中互碰了一下,雖然大廳裏十分吵雜,白落裳卻幾乎能聽見酒杯碰撞的聲音。


    碰了杯,兩人同時收回手,將酒杯慢慢移到嘴邊,還沒喝到酒,兩隻杯子竟同時在二人手中裂開,碎落於桌上。


    二人又同時各出一手,兩手同時抓上酒壺,酒壺承受不住兩人的力氣,應聲而碎。


    陶片碎了一桌,酒水也灑了一桌。


    兩個老頭神色均是一變,竟想也不想就埋頭去桌上吮了起來,隻見桌上的酒頓時變成兩條水線,直往兩人的嘴裏滾去,片刻間,灑出來的酒已經被吸幹,桌上連一點酒漬都沒有留下。


    喝幹了酒,兩人又同時跳了起來,一個高,一個矮,一個眯眼,一個瞪眼,爭鋒相對的盯著對方,好像都不滿對方搶了桌上的酒。


    胖和尚比瘦老頭矮了足足兩個頭,但他的氣勢一點也不弱。瘦老頭雖然比胖和尚瘦了足足兩圈,但他的威嚴也一點也不輸給胖和尚。


    四隻手同時按住桌子,桌子也承受不住二人的力氣,應聲而碎。


    白落裳驚訝的看著那兩個人,問道:“嶽兄覺得那兩個人如何?”


    嶽北川也看著那兩人,驚歎道:“內功不錯。”想了想,又補充道:“喝酒功也不錯。”


    能把桌上的酒喝得那麽幹淨,不僅要內力深厚,還要十分愛酒才行。嶽北川想,如果是換成他,他是絕不會去吮灑在桌上的酒,無論那酒有多名貴。


    白落裳道:“那兩人都是愛酒的人,嶽兄覺得會不會是其中一人?”


    嶽北川很肯定的回答:“不是。”


    白落裳反倒有些意外:“既然易了容,你怎麽會如此肯定不會是其中一人?”


    嶽北川答道:“因為上官陌雲沒有那麽深厚的內力。”


    白落裳問道:“你怎麽知道?”


    嶽北川回答:“因為我跟著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我感覺不到他有武功,更別說深厚的內力。我能肯定,他絕對沒有一絲內力。”


    白落裳卻搖頭:“一個人有沒有武功,隻憑感覺是不夠的。倘若他的武功高你太多,你決計感覺不出他會武功。”


    嶽北川皺著眉,問道:“那白兄有沒有感覺到?”


    白落裳道:“感覺不到。”


    嶽北川驚訝的看著他,“如果他真的是一個會武功的人,豈不是比白兄的還要高出很多?”


    白落裳微笑道:“或許是如此,我覺得那胖和尚就有點可疑。”


    嶽北川想了想,搖頭道:“我覺得不是他。上官陌雲是個有胡子的人,他是一個有很多毛病的人,其中一個毛病就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刮掉自己的胡子。”


    白落裳道:“這就說明不會是那個胖和尚。”


    嶽北川道:“你也見過上官陌雲,也應該知道他是個有些胖的人。”


    白落裳看著那個骨瘦如柴的老頭,除非他是練了什麽邪門的功夫,可以讓人一夜暴瘦,隻剩骨架,不然不可能易容成這樣一副樣子。


    “這麽說,也不是那個瘦老頭了。”白落裳思索著,“兩個人都不會是上官陌雲,那麽上官陌雲到底假扮成誰了?剛才我不覺得這些人奇怪,現在我卻覺得這裏人人都很可疑。”


    嶽北川也凝重的看著滿大廳的人,“這麽看來,想要在今晚找到他,有些難辦。”


    哪裏隻是有些難辦?分明就是十分難辦。


    “好在時間還有很多,今晚找不到,明天還可以繼續找。隻要想找,總是能找到的。”白落裳沉吟一聲,又道:“除了有錢,愛酒,沒有斷指,目不識丁,不刮胡子,有些胖,上官陌雲還有沒有其他什麽特點?”


    嶽北川回憶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麽,一下子跳了起來。


    白落裳看著嶽北川,他知道嶽北川一定是想到了什麽,卻並沒有急著問嶽北川究竟想到了什麽,因為他知道嶽北川自己會說出來。


    果然,嶽北川的臉上漸漸露出了一個明顯的笑意,然後,他就開口說道:“他在喝酒的時候有個習慣,一定要用兩個酒杯喝酒。這個習慣我想在世上很難再找到第二人。”


    白落裳道:“一個人用兩個杯子?”


    嶽北川點頭道:“是的,他喝酒的時候,從來都是兩手個持一個杯子,左右兩隻杯子輪著喝。”


    “好奇怪的人。”白落裳掃了一眼人群,“雖然這裏每個人都是怪人,卻沒有用兩個杯子喝酒的怪人。”


    嶽北川顯然也發現了,隨即沉了臉色,垂下眼皮,發愁道:“你說,他會不會根本就不在這裏?”


    白落裳道:“如果他是一個喜歡撒謊的人,他就很有可能不在這裏。”


    嶽北川想想,搖頭道:“他倒不是一個喜歡撒謊的人。”


    “那他應該就在這裏。”白落裳道,“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但有一點是可以想到的。如果他不想被你很快發現,他喝酒的時候就不會用兩個杯子。”


    嶽北川卻道:“如果說是為了避免被我發現,他會選擇不喝酒。”


    “為何?”


    “他這個人的毛病怪得很,不喝酒也就罷了,若是要喝酒必是兩隻杯子,若是隻用一隻杯子,他寧願不喝。”


    白落裳長歎一聲,瞧著熱鬧非凡的酒樓,苦笑道:“我到現在也還沒有瞧見用兩隻酒杯喝酒的怪人,這麽說來,我們就應該找沒有喝酒的人才對,隻不過,這裏沒喝酒的人好像也不少。”


    來酒樓,當然都是喝酒的人,可這裏偏偏還有那麽多人是不喝酒的。


    不喝酒來酒樓坐什麽?


    當然是賭錢。


    白落裳實在是不明白,那些圍坐在一起賭錢的人,為什麽不去賭莊賭錢,而非要坐在酒樓裏搖骰子。


    嶽北川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他也瞧見了那五六桌圍在一起賭錢的人,凝重的埋下頭,“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我早知道了,他既然願意跟我打賭,就說明他有把握能贏我。畢竟他也是一個喜歡賭的人,而且他從來都沒有輸過。”


    聽出嶽北川口氣中的失望,白落裳隻能安慰道:“一個人的偽裝無論多麽好,多少總有些破綻要露出來的。”


    嶽北川緩緩點頭,“沒錯。”


    白落裳又道:“這個愛酒的人,為了隱瞞身份而刻意不去喝酒,本身就是一個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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