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樹林,深不可測。


    在密林的另一頭,也有一個懸崖,日落的餘暉剛好照在那處懸崖上。


    懸崖在落日下,人在懸崖上。


    上官蕊看著老道士,麵色平靜,風過處,衣袂翩翾。


    撲麵而來一陣淡淡的香氣,這是上官蕊身上那隻香囊的味道。


    微風輕拂,夕陽斜照,這原本是一處欣賞風景的好地方。


    千丈懸崖,落日鎔金,欣賞風景的地方也是殺人的好地方。


    老道士看著上官蕊,皺起來的眉頭始終沒有展開過,這時,他又掏出那張洗舊的手帕擦拭頭上的汗水,他真的已經老了,他的體力早已經比不上眼下這些年輕的後輩。


    老道士一邊擦著汗,一邊皺眉道:“這柄劍不錯,如果它落在一個不會使用劍的人手上,實在是可惜。”


    上官蕊柔聲道:“它現在在我的手上。”


    老道士點點頭,鼻息間帶著一絲急促,“你的劍術不錯,但這不能說明你會使用它。”


    上官蕊客氣道:“請前輩指教。”


    老道士慢吞吞的說道:“江湖向來分三六九等,兵器自然也不例外,用劍原本是光明正大的行為,用毒就變成了卑鄙無恥的行徑。”


    上官蕊聽了後,淡然笑道:“江湖原本就險惡,既有險惡,自然也就會有毒藥。”


    這話不假,隻不過兵器淬毒,以毒取勝,卻是不夠光明正大。


    上官蕊歎氣,接著又淡然笑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東西,叫人心。人的心一旦惡毒起來,簡直比世上的任何一種毒藥還要惡毒。我就算使用了毒,我卻自認為我的心還沒有毒,不過我卻知道有一個人的心是有毒的。”


    老道士問道:“這個人是誰?”


    上官蕊道:“這個惡毒的人,豈非就是武大人?”


    老道士並沒有接下這句話。


    上官蕊口中的“武大人”難道就是指武巍?


    老道士沒有追問,也無需追問,因為他對這個話題沒有絲毫的興趣。


    上官蕊見老道士沒有說話,也就不再多談及那位武大人,她隻淡淡一笑,又道:“說起我的毒,你的暗器豈非也是不入流的行徑?”


    老道士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幹枯的手掌,他的手掌裏除了一張很舊的手帕,什麽也沒有,沒有人知道他看著自己的手在想什麽,但是他卻看著自己的手掌笑了起來,自嘲的冷笑,他又慢吞吞的自嘲道:“用暗器的,居然也會瞧不起用毒的,這簡直就是笑話。”


    他的繡花針當然也是一種暗器,而且針針見血,招招惡毒。他用飛針殺死的人,遠比上官蕊用七日虹殺的人多得多。他從來隻用銀絲穿針,但是最後出現在他手上的,永遠都會是紅絲,因為他的針在飛出來的時候,就已經穿過了敵人的皮肉,穿破了敵人的血管。


    使用暗器,也算不上正大光明。


    過了一會兒,老頭才抬起頭來,臉色的自嘲消失了,換上冷漠的神情,凶氣就在他的眉宇之間。


    暗器如何?用毒又如何?說到底都不過是一種手段罷了。隻要是能夠殺掉自己想要殺掉的人,用什麽手段不是一樣的?


    等老道士將手帕重新放回口袋的時候,上官蕊抬起了手中的劍,劍光冷如寒冰。她要用她劍上的毒,對上老道士手裏的暗器。


    上官蕊的劍法自然是快的,而比她的劍法更快的,是老道士手裏的飛針。上官蕊的劍氣還沒有飛出,老道士手中飛針已然刺出。


    十根飛針蓄勢齊發,銀光如電,帶著凜冽的殺氣朝上官蕊刺去。


    上官蕊手中的寒劍急轉,淡淡的劍光一閃,飛來的十根銀針同時被她的七日虹全部斬斷。


    穿針的銀色絲線一半還在老道士的手中,一半已經掉在地上。


    老道士瞳孔忽然一縮,輕聲一笑,然後五十多根銀針又從他的袖口刺出。


    密密的銀光,以閃電般的速度刺向上官蕊。


    上官蕊看著飛針,人已退後了一步,就在她剛退了一步時,她手中的七日虹忽然射出一道銀色的光束。


    這是水光寒劍的劍氣,比老道士的飛針更密的劍氣。


    劍氣,變成了一張堅硬的盾,擋下了飛針的攻擊。


    無聲的飛針,無聲的劍氣,無聲的碰撞。


    老道士的袖口,又飛出百根飛針,百針齊發,一根變成兩根,兩根變四根,一百變成兩百,兩百變成四百。飛針的數量成倍的增加,最後變成漫天銀絲。


    密密麻麻的銀絲,鋪天而來。


    就算是生出一百隻手,也未必接得住百根飛針,更何況這還在不斷成倍增長的數量。


    千葉流星,正是他生平最擅長的絕技,他正是使暗器的高手。


    他的暗器之強,不僅僅隻是在數量上,還有速度。就算是世上最好的輕功高手,也無法完全躲開這成百上千的飛針。無論上官蕊連換多少種身法,也避不開漫天齊飛的繡花針。


    上官蕊知道自己躲不開,所以她沒有躲。


    她忽然改用雙手握劍,以足為軸,長袖輕揚,人以旋轉起來,越轉越快。


    手中的劍,迎著漸落的夕陽,形成一道白色的光圈。白色的光圈,融成鋒利的劍氣。


    就在飛針刺破她的白衣時,她已點足而起,翩然飛起,如驚鴻初飛,足不沾塵。


    老道士手中的銀絲,隨著上官蕊的身影,在空中劃出一條彎彎的弧度。


    上官芯劍氣護身,躍然而起,手中的劍,光影如芒,氣貫長虹,再落下時,已停在老道士身後十步開外的地方。


    映日而起,又映日而落,在落日留下的最後一點餘暉中,上官芯的劍劃破了老道士的左臂。


    一劍劃過,鮮血濺出。


    道袍是白的,血是紅的。


    傷口很深,卻不痛,因為劍比痛感更快。


    上官蕊的劍法快,老道士的決心更快。他幾乎是想也不想,牙齒一咬,右手勾住一根銀絲圈住左臂,用力一拉,硬生生將自己的整條臂膀割斷。


    手臂被絲線割斷,他的手指卻隻是被割破。他的手掌,似乎比他的手臂還要堅硬,然而最硬的,還是他的心腸。他狠心割斷自己的一條臂膀,因為他已不能不這麽做。


    手臂雖然被割斷,斷臂上創口卻沒有血流出。


    整條手臂的血已經凝固,如果他不隔斷自己的臂膀,他整個人的血液就會凝聚。


    他身上的血還沒有凝固,所以他的左肩正在流血,血流不止。


    血的顏色,染紅了老道士的道袍。


    劍光已消,上官蕊本該得意,但她的眉頭卻忽然皺了起來。


    她垂下目光,看著自己身上那一件雪白的裙子,裙子上正一點點滲出血色的顏色,染成一朵朵嬌豔的梅花。


    老道士丟掉手中的引針的絲,那銀色的絲已經染成了紅色。


    割掉自己的手臂,就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老道士卻沒有感到一絲慶幸,當然他也沒有感到一絲痛苦和不甘,他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很奇異的表情,他用這麽奇異的表情遠遠的看著上官蕊。


    太陽已經完全落山。


    懸崖上的風突然變得很大。


    空氣中的血從懸崖邊,被簌簌的風吹進了密林,又從密林吹到了另一處懸崖。


    “天黑了。”


    赭綾指著天,不高興的推了推白落裳,“你到底還要在這裏發多久的呆?”


    白落裳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癡癡的看著那條漆黑的笑道。


    嶽北川已經站了起來,“我要回去了。”


    白落裳看向嶽北川,好像聽不懂他的話。


    嶽北川冷硬的臉已經蒼白到沒有一點人氣,那雙明亮的眼睛已染上無盡的寂寞,他正用那雙寂寞的看見看著白落裳,淡淡的說道:“已經可以回去了。”


    他的口氣雖然很淡,但白落裳還是聽出了他的痛苦,他已經被無邊的寂寞吞噬。


    明亮的月光,打在嶽北川蒼白的臉上,將臉上生硬的輪廓更明顯地刻劃出來。


    他好像已經知道了答案,他已經等不到那人再回來,他要等的人永遠也回不來。


    白落裳突然垂下頭,漆黑的影子遮住了他全部的神情。


    嶽北川最後看了白落裳一眼,就轉身朝山下走去。濃濃的黑色,很快就將他整個人吞掉。


    白落裳沒有走,也沒有說話。


    赭綾忍不住又拉住了白落裳的手,她發現白落裳的手有些冷,可能是因為這山裏晚上的風比較冷的緣故。


    嶽北川說的沒有錯,他們已經可以回去了。可是白落裳還不想走,所以赭綾隻能選擇和他一起留下來。


    武嵬也一樣沒有走,他還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騎在馬背上。他沒有困,他的馬也沒有困,他就以一種姿勢,在馬背上坐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鄒涼已經走了,比嶽北川還走的早,在太陽還未完全落山的時候,他就走了。還有那十多個草包一樣的男人,也跟著鄒涼的腳步下山去。


    此時此刻,在這個冷風蕭索的懸崖前,隻剩下了三個人影。


    白落裳在等誰?


    當然是在等上官蕊,可是上官蕊沒有回來。


    武嵬又是再等誰?


    當然是在等老道士,可是老道士也沒有回來。


    又這樣等了很久很久,月亮從東邊掛到了頂頭,那條小道上仍然靜悄悄的,不見一絲動靜。


    白落裳忽然歎了口氣,然後他拉住赭綾轉過身,正想邁步時,忽然發現從那條漆黑的小道上有一條模糊的人影緩緩地朝這邊走來。


    白落裳眯著眼睛,似乎想要看清楚來人。


    武嵬也激動的差點從馬背上跳下來。


    但是,來人不是老道士,也不是上官蕊,而是第一富人上官陌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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