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裳的正經問題,就是問胖和尚為什麽會來這裏,胖和尚的答案當然是為了找花貓。白落裳並不懷疑,他相信胖和尚來這裏的確是為了找花貓,但是白落裳同時也很疑惑,這胖和尚是怎麽知道他家的花貓會跑到這裏來?而且他家的花貓不可能這麽碰巧的就出現在這裏。


    胖和尚抱著花貓,“我知道你一定是在想,我是怎麽知道我家的花貓跑到這裏來的,對不對?”


    白落裳點點頭,“我是這麽想的。”


    “然後你還在想,我家的花貓不可能這麽碰巧就出現在這裏,對不對?”


    白落裳又點點頭,“我是這麽想的。”


    胖和尚歎氣,“你一定以為這並不是巧合。”


    白落裳又點點頭,“我是這麽以為的。”


    “你也一定不相信世上會有這麽巧合的巧合。”


    “我是這麽以為的。”


    胖和尚搖搖頭,“你這個人,真的就如他說的那樣,是個很厲害的人。”


    白落裳笑道:“但我猜你一定喜歡和我這樣厲害的人說話。”


    胖和尚無奈的瞧著這個聰明狡猾又自信滿滿的青年,笑道:“我家的花貓跑到這裏來,是因為它的鼻子比狗鼻子還要靈敏。”


    白落裳看了看斷臂,又看了看花貓。


    胖和尚道:“它用它的鼻子,可以找到所有它想要的東西。它已經兩天沒有吃過老道士喂的食物了,所以它就出來找老道士。”


    沉默了一會兒,白落裳才低聲道:“但是它找到的不是老道士,而是老道士的一條斷臂。”


    “沒有錯。”


    “它會跑到這裏來,是靠它異常靈敏的鼻子,它嗅到了老道士的氣味。然後它一大早的跑到武二爺家的院牆上嘶叫那麽久,是因為它以為它找到了老道士的一條臂膀。”白落裳道,“那麽你呢?我猜你一定不是靠鼻子走到這裏來的。”


    胖和尚道:“我既不是狗,也不是貓,我當然不可能靠自己的鼻子找到這裏來。”


    白落裳問道:“那你是怎麽知道這條斷臂在這裏?”


    胖和尚沒有回答,他隻是突然轉身走到巷口,用力一拖,然後從牆拐處滾出一個人來。


    這個人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直到撞在牆根上才停下來,然後他醉眼熏熏的從地上爬起來,迷迷糊糊的看了看三個人,打了個酒嗝,吃吃的望著胖和尚道:“不是要請我喝酒嗎?為什麽沒有酒?”


    白落裳皺眉。


    武嵬雙眼一瞪,惡狠狠的說道:“這醉鬼還沒酒醒。”


    胖和尚道:“就算沒有酒醒,也還可以說老實話。”


    醉鬼從來都隻說醉話,隻有老實人才會說老實話。


    這個老醉鬼不隻是一個宿醉未醒的酒鬼,還是一個一點也不老實的酒鬼,他會說實話,武嵬是一百個不信。


    武嵬不信,是因為他有他的判斷。胖和尚卻是相信的,因為他也有他自己的判斷。


    武嵬態度蠻橫的問道:“一個老醉鬼能說了什麽老實話?”


    胖和尚一點也不介意武嵬大吼大叫,反而很有耐心的回答道:“他說我如果想要找到老道士,就來縣衙。”


    武嵬一聽,更加凶狠的瞪著眼睛道:“來我家做什麽?難道他的意思是我把老道士藏在我家?”


    胖和尚道:“我當然你不可能把他藏起來,因為你根本就辦不到,但是別的人卻可以辦到。”


    武嵬驀地跳下馬,麵色凶惡的一步一步靠近胖和尚,兩隻眼睛大大的突著,“你說的人,是不是上官陌雲那個老賊?”


    胖和尚沒有回答,更沒有去看朝他一步步逼近的武嵬,他隻看著白落裳。


    白落裳也看著胖和尚,突然問道:“你就這麽相信一個醉鬼的話?”


    胖和尚點頭,“我剛才說了,醉鬼也可以說老實話。”


    白落裳又問道:“他一個老醉鬼,腦子從來都沒有清醒過,他又怎麽會知道老道士的下落?”


    “因為是上官陌雲告訴他的。”胖和尚握緊拳頭,眉眼間騰騰的燃起殺意,“老道士的下落,一定是他特意讓這個醉鬼轉達給我的。我並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是我一定會來。”


    白落裳盯住胖和尚握緊的拳頭,不緊不慢的問道:“因為你一定要找到老道士?”


    胖和尚忽然鬆開拳頭,又將花貓緊緊的抱在懷裏,悵然道:“我可不願意失去一個酒友。”


    武嵬已經停到了胖和尚身邊,他的眼睛已經瞪出了紅血絲,可見他有多生氣。他生氣了,非常非常的生氣,所以他說話的口氣也越來越凶惡,“你說,上官陌雲到底在哪裏?”


    胖和尚瞥了武嵬一眼,“你找他?”


    武嵬重重的點了一下頭,“我找他。”


    胖和尚又問道:“你找他做什麽?”


    武嵬提起雙拳,凶神惡煞的咬牙道:“我要找我哥。”


    胖和尚盯著武嵬看了一會兒,才悠然道:“就算你找到他,也找不到你哥。”


    “是他綁走了我哥,我找到他,當然就可以找到我哥。”


    “他不是來綁走你哥的,他是來殺你哥的。”


    武嵬臉色大變,“你的意思是說,我哥已經被他、被他……”


    胖和尚搖搖頭,“你恐怕不知道吧,上官陌雲已經離開莆山縣了。”


    武嵬麵色一僵,“你說什麽?”


    胖和尚隻好重複說一次,而且還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上官陌雲已經離開莆山縣了。”


    武嵬一臉不信,“他去了哪裏?”


    “我不知道。”胖和尚突然指著白落裳的鼻子,說道:“但是他知道。”


    白落裳眨著眼睛,一臉鎮定。


    武嵬卻根本鎮定不了,他已經跳了起來,指著白落裳的鼻子問道:“你知道上官陌雲去了哪裏?你居然知道!”


    白落裳苦笑,但是他什麽也沒有說。


    說話的人是胖和尚,他說:“你昨天和上官陌雲見過麵,他一定和你說過他要去什麽地方。”


    白落裳沒有否認。


    “上官陌雲去了哪裏?”


    問這一句話話的人是武嵬,他對上官陌雲的下落十分想要知道。


    “老道士在哪裏?”


    問這一句話的人是胖和尚,他突然問了這麽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但他的表情好像認得了白落裳一定會知道這個答案。


    同時被兩個人問話,白落裳突然也不知道該先回答誰的問題。


    不過看兩個問話人的表情,白落裳還是選擇先回答武嵬的問題:“上官大貴人說他要參加涼州唐家堡三小姐的比武招親,所以已經帶著他的家產去了涼州的路上。”


    武嵬聽完之後,居然一臉茫然的又問了一句:“涼州在哪兒?”


    白落裳不僅歎氣,他一點也不願意和武嵬講清楚涼州在哪裏,因為他知道要和武嵬講清楚這個問題,會花費許多時間,他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解釋上麵,所以他直接無視掉武嵬的問題。


    然後,白落裳看著胖和尚,很認真的回答道:“我不知道老道士在哪裏,因為我自他和上官大小姐決鬥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沒想到胖和尚在聽了這個答案之後,忽然就笑了,他淡然的說道:“我猜你也不可能知道。”


    不知道為什麽,白落裳總覺得胖和尚的笑容看起來很落寞,又很難過。


    胖和尚又摸了摸花貓的腦袋,笑道:“我在找老家夥,我知道上官陌雲可以讓我找到那個老家夥。”


    “但是你沒有找到上官陌雲,你隻找到了這個老醉鬼。”白落裳歎道,“而且你來這裏,也隻不過是找到了一條手臂。”


    胖和尚沉默了半晌,才苦笑道:“這就夠了。”


    “夠了?”白落裳忍不住感到驚訝,隻不過是一條斷臂而已,胖和尚根本還沒有找到人,他怎麽就說已經夠了呢?


    胖和尚有些傷感的說道:“即便我沒有找到他,但是我知道他已不在了。”


    這“不在了”三個字,就已說明了問題。


    胖和尚不是找不到老道士,他隻不過是找不到活著的老道士。


    “對我而言,現在不管是找到一個人,還是找到一條斷臂,最終的答案都是一樣的。”胖和尚抱著花貓,朝白落裳走了過去,“我以為你應該將他的手交給我。”


    白落裳當然應該把老道士的斷臂交到胖和尚手裏,因為他們是朋友,由胖和尚來處理這條斷臂,才是最恰當的。


    胖和尚抱著手臂,眼神帶著痛苦,他喃喃的說道:“我再也不會喝酒了。”


    白落裳沒有問他為什麽。


    胖和尚一手抱著花貓,一手抱著斷臂,慢吞吞的往巷口走去,一邊走,一邊慢吞吞的說道:“這老家夥死了,我就戒酒,這是我以前說過的話,我說到做到,從今以後再不喝酒。”


    老道士死了。


    胖和尚戒酒了。


    白落裳望著空蕩蕩的巷子,沉默了許久。


    他們一曾經一起喝過酒,雖然老道士請喝酒從來並不是單純的隻為了請他喝酒,但他還是為老道士的去世而感到難過,也因為胖和尚從此戒酒而感到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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