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百裏,煙雨迷蒙。


    南夏國總是多雨,才剛晴朗了幾天,這下又開始落起了迷蒙的細雨。


    人煙稀少的路上,緩緩走來一輛老舊的馬車。


    沒有車夫,馬兒就這麽沿著一條路,拉著一輛車不急不慢的前行著。


    老舊的輪子碾著道上的水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馬車裏。


    上官芯靠窗而坐,眯著眼睛,似笑非笑的望著對麵。


    她的對麵也坐著一個人,一個穿著紅色喜袍的男人,這個男人正是失蹤了好多天的莆山縣縣官大人武巍。


    武巍怎麽會和上官芯在一起?


    除了他們二人之外,沒有人清楚。


    上官芯就這麽看著武巍,也不說話。從莆山縣一直趕路到這裏,她都沒有和武巍說過一句話,她什麽都不想說,也什麽都不必說。


    武巍還穿著拜堂的衣服,看來他被上官蕊帶走之後,就一直和上官芯在一起。麵對上官芯的時候,他的表情還是和那天一樣,麵無表情。隻是此時,他的臉色瞧起來更加憔悴而已。


    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絕於耳。


    上官芯靠著窗,突然覺得有些疲乏。換了個姿勢,歪著身子半靠在馬車上,她終於忍不住要說話:“我已經告訴過你了,你那個草包弟弟已無威脅,你大可以放心他。”


    武巍冷著臉沒有說話。血色不佳的臉上,既看不出難過,更看不出悲傷,他就好像突然變成了一根木頭,一根沒有感情的木頭。


    可是上官芯卻好像很喜歡這根木頭,她又和木頭說起話來:“我知道你不願意和我坐一輛馬車,可是你若是下了馬車,一定必死無疑。”


    武巍依然什麽也不說,可臉上閃過一絲痛苦。


    上官芯撇撇嘴,“我知道,你根本一點也不願意看見我,因為你一看見我,就會想到另外一個人,可是我不能下車,因為我若是下了馬車,你也一定必死無疑。”


    武巍麵無表情的看著上官芯,眼神又似乎根本沒有在看上官芯。


    有一句話上官芯說得非常正確,武巍在看上官芯的時候,的確是透過她看到了另外一個人,而這個人當然就是上官蕊。


    隻有在看著上官蕊的時候,武巍的眼神裏才會情不自禁的露出痛苦。


    上官芯知道武巍的痛苦,她也一樣痛苦。


    武巍喜歡上官蕊,所以在上官蕊不在之後,他就會陷入無盡的痛苦中而不能自拔。


    上官芯當然也是喜歡上官蕊的,所以在上官蕊不在之後,她的痛苦並不會比武巍少一分。


    然而,就算他們都痛苦的死掉,上官蕊也回不來了,再也不可能回來。


    上官芯握緊雙手,略為難過的看著武巍,“你一定想死,對不對?”


    武巍依然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上官芯的眼圈跟著紅了起來,“你一定覺得死了反而比活著還要好,對不對?”


    武巍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他仿佛變成了真正的木頭,他聽不見上官芯在說什麽,他也看不見上官芯眼裏的痛苦。


    “可惜,我暫時並不打算讓你死。”上官芯別開頭,轉身推開窗子望著外頭瀲灩的雨色,“我不禁不讓你死,我還要你好好的活著,如果你覺得活著會痛苦,我就讓你忍受一輩子的痛苦。隻要我不讓你死,你就得嚐受一輩子的痛和一輩子的苦。”


    武巍的眼神微微動了一下,他看著上官芯,這一次,他是真正的看見了上官芯。


    “你這病怏怏的樣子,一看也是活不長久的樣子。”上官芯望著外頭,不急不慢的說著,“為了讓你承受更多的痛苦,我必須想辦法讓你活得更加長久一些才是。”


    武巍微微皺著眉,忽又垂下頭去,纖瘦的脖子仿佛會因為他這個垂頭的動作而折斷。但事實上,他的脖子並不會被他折斷,因為上官芯很快就用收將他的頭扶了起來。


    上官芯一邊用手抬起武巍的頭,一邊低聲道:“為了讓你活得更久一些,我就必須把你藏起來,而且我還要找最好的大夫替你看病。我現在沒錢,我也沒有找到爹爹,可是我找到了他藏起來的財寶,我現在就帶你去取東西,然後就可以帶你去看病。”


    武巍冷冰冰的盯住上官芯的眼睛,眼神裏竟然沒有一絲絲高興。


    或許,對他來說,繼續活下去也未必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你不愛說話了,對不對?”上官芯有些溫柔的用手摸了摸武巍清瘦的臉,“你到現在連一個字都沒有和我說過,我知道你擔心你弟弟的事情,我特地跑回去幫你看了看他的情況。你居然都沒有對我說過一聲感激的話,你就這麽不想和我說話?”


    武巍沒有說話,甚至連看不願意再多看上官芯一眼,所以他就閉上了眼睛。


    “你居然連看都不想看我了嗎?”上官芯有些激動的用力拽住武巍的胳膊,控訴道:“我隻不過是在救你,你居然像對待仇人一樣的對待我。”


    就在這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上官芯吃了一驚,推開車門。


    雨裏正站著一個男人,男人攔下了馬車。


    上官芯看了看男人呢,突然笑了,“你擋著我的路做什麽?”


    站在雨中的男人是嶽北川,隻是短短的幾日不見,這個男人好像突然老了二十歲,頭發都有一些可見的灰白。


    上官芯當然知道這個男人怎麽突然變了一副模樣,嶽北川和武巍一樣,都因為上官蕊,把自己逼成了現在這幅光景。


    “難道你也想要上我的馬車?”上官芯撅著嘴道,“我的馬車太小了,坐不下三個人。”


    嶽北川的目光越過上官芯,落在了上官芯身後的武巍身上。


    當他認清武巍之後,他還是有一點點的意外,不過也隻是一點點而已。


    武巍會和上官芯在一起出現,其實也並不是特別奇怪的事,因為上官蕊在劫走武巍的時候,上官芯也是跟著他們一起走的。上官蕊後來一個人去了落日崖,上官芯當然就有可能和武巍在一起的。


    嶽北川古怪的打量了一下武巍,目光突然駐在武巍的兩隻手腕上,眉頭也不禁皺了起來。


    武巍的手經竟然都被挑斷了。


    嶽北川的目光再往下瞧一瞧,武巍的兩條腿都被長袍遮住,不過還是能看得出來,這兩條腿並沒有什麽力氣,難道腳上的經脈也被挑斷了?


    上官芯並不打算讓嶽北川想清楚一些事情,她已出聲說道:“我要趕路了,你要是沒有事情做的話,可以讓開嗎?”


    嶽北川愣了愣,居然真的就往旁邊挪了一下。


    上官芯笑了笑,臉上又掛上了一對淺淺的梨渦。


    等馬車從自己身邊走過,直到最後消失在路的盡頭,嶽北川都沒有離開,他就這麽站在雨裏,好像突然找不到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上官芯看了看被雨水飄打淋濕的袖子,歎氣道:“真是個攔路鬼,害得我把衣服都打濕了。”


    武巍已經再一次閉上眼睛。


    上官芯繼續歎氣道:“你這個人真是太悶了,你一點都比不上姓白的。可惜了,姓白的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姓白的,如果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我一定選擇和他在一起。至少和他在一起坐同一輛馬車,他就不會像你這麽喜歡沉默。”


    白落裳的確並不是一個喜歡沉默的人,要他不說話,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武巍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白落裳。


    上官芯也看出了武巍並不喜歡白落裳,她掩著嘴笑道:“我就知道你不喜歡他,好多男人都不會喜歡他,因為他這個人從來都隻討兩種人的喜歡,一種是女人,一種的酒鬼。你既不是女人,也不是酒鬼,所以你當然就不會喜歡他。”


    武巍還是閉上眼睛什麽話也不說。


    上官芯一個人說話,也說得實在是無趣,話說多了她也開始對武巍的態度有些生氣,“你幹嘛要把我當成空氣?”


    武巍閉著嘴。


    上官芯越瞧武巍的樣子,就越是生氣,忍不住用力捶了一下車棚,冷冷道:“你知道為什麽她要留你一命?”


    武巍像是被閃電擊了一下,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


    上官芯很滿意武巍的反應,她又笑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個被你毒死的青梅竹馬?”


    武巍臉色大變。


    上官芯報複性的繼續道:“你為了和上官家姐姐的婚約,不惜毒害待你一心一意的沁兒,你說你是不是狼心狗肺?”


    武巍的眼睛裏已蒙上一層死灰。


    上官芯冷冷一笑,“你親手殺了她,難道就沒有想過會有一天會承受相應的報應?”


    武巍的臉色蒼白的如同一個死人。他似乎又想起了那個女子,可是,原本那些甜蜜的回憶突然變成了噩夢一般,讓他再也不敢閉上眼睛。


    一時間,他的慚愧,他的懺悔,他的罪疚,他的害怕,全部湧進了他的眼底。他慌了,他亂了,他甚至開始感到恐懼。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仿佛看見了一雙血淋淋的手。


    他殺了人,他殺了那個全心全意愛自己,甚至願意隨自己去死的女子。


    上官芯自然看見了武巍的神情變化,她並沒有感到痛快,也沒有感到痛恨,她隻是覺得可笑,她嘲笑了兩聲,諷刺道:“這麽多年了,難道你現在才開始懺悔?”


    武巍一雙無力的手垂下來,他看著上官芯,臉色驀地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他為何要懺悔?


    就算他懺悔了,沁兒回不來,上官蕊也不可能回來。


    既然她們兩個都回來不來,他還需要做什麽懺悔?


    對於沁兒,他滿心罪疚,他是真的喜歡沁兒,沁兒也是真心待他,可是他有婚約,他不能退掉和上官家的婚約,因為他要報仇。所以,他為了複仇選擇犧牲掉沁兒,沁兒也知道他要複仇,所以選擇遵從了他的意願。


    當初沁兒喝下那一杯酒的時候,武巍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心突然死掉。


    而現在,上官蕊的死,更是讓他死掉的人化成了灰。


    上官芯想要將他化成灰的心帶到何處去呢?


    武巍傾聽著外麵的雨聲,漸漸又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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