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麽?”


    白落裳非常明顯的愣了下。


    段南山這麽不愛說話的一個人,突然這麽沒頭沒腦說來一句話,別說白落裳聽不懂,換成任何一個人也不可能知道他這麽突然的要看什麽。


    段南山盯住白落裳,冷淡的反問他道:“你以為我要看什麽?”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如果我是一個女人,我覺得你要看東西或許特別多,可是我並不是女人,所以我實在想不到你到底要看什麽。”


    段南山聽完之後,居然連冷笑都不笑一下,就仿佛他什麽也沒有聽見似的。或許是和白落裳太熟悉了,所以對白落裳那一套毫無意義的怪論已見怪不怪,甚至連回應都懶得給予。


    白落裳抿著嘴笑了一會兒,突然也覺得自己的冷笑話實在是不好笑,就訕訕的摸了下鼻子,“……我知道你要看什麽了。”


    說完,白落裳從凳子上跳起來,大大方方地開始剝衣服。


    將脫下來的衣服隨手一丟,赤著上半身嘿嘿笑著轉身,“你愛看多久就看多久,我可是大方的很,一點也不介意。”


    他神色無異,但他身後的景象卻是一片觸目驚心。


    在他視線看不到的地方,有一道很長很深的傷口,皮肉已經嚴重潰爛,血色發黑。


    都這個樣子了,白落裳還一副不痛不癢的樣子,說說笑笑總是吊兒郎當一臉不正經,若不是知情,誰能看得出他是個受傷的人。


    “坐下。”段南山從櫃子裏翻出一個小藥瓶。


    白落裳自然認得那隻小藥瓶,也知道那裏麵裝的是什麽,於是臉色有些細微地變了變,最後還是依言坐下來,咬咬牙:“你手下可得留情呀,給我輕點。”


    段南山沒說話。


    “我是真的很怕疼的!”白落裳咬著牙低吟,這話一點不假,他的唇色已經失了血色。


    段南山端詳了下白落裳身上的傷口,用帕子沾點水,小心地擦掉傷口周邊的血跡,再往傷口抹了點白色的藥粉。


    藥粉用量極其少,可一敷上,白落裳就被一陣接著一陣灼熱的疼痛弄得直抽氣,眼珠子也被憋得翻白。他想要喊停卻又吭不了聲,最後隻能呼呼進出氣,恨不得用刀子把那塊腐爛的皮肉全部割掉。


    這傷原本就有,一直不曾愈合過。在城隍廟那晚,又被忘無憂傷過一次,這舊傷未愈再加新傷,傷勢自然越發嚴重。他雖然敷過創傷藥,但一點效果都沒有。


    “……算了,我實在是受不了,讓我喘口氣再繼續。”白落裳喘著氣推開段南山的胳膊,極力忍耐痛感,額頭上掛了兩串汗珠子,慘兮兮道:“想痛死我呀。”


    “自作自受。”段南山往後退開些。


    “我發現你說的話簡直一點都不好聽。”白落裳慘著臉,苦哈哈的抱怨道:“看在我都已經半死不活的樣子了,你能不能說一些好聽的話給我聽一聽?”


    “自不量力。”段南山又說了四個字。


    “……你這人長得不錯,可就是嘴巴不好,說話簡直就跟秋大公子一樣令人不喜歡。”白落裳無聊的看著他,有些不滿,但他知道,從段南山的口中,永遠不會聽到他想聽的話。


    果然,段南山再次說了四個字:“自取滅亡。”


    白落裳擰著眉,語氣很重的說道:“子雲道長,從來沒人告訴過你,你一點也不適合說冷笑話嗎?”


    “自生自滅。”


    “……你能一個不是‘自’開頭的詞嗎?”


    “咎由自取。”


    白落裳狠狠瞪了段南山一眼,心想這木頭怎麽也學會說冷笑話了?


    段南山不隻學會了說冷笑話,還學會了落井下石,見白落裳已經被痛得臉色慘白,他還加重了手上的力氣。


    白落裳猛地瞪大眼睛,眼白上都布滿了血絲,他握緊的掌心上已經全是汗水,額上也沁出了密密一層冷汗。他真的以為自己快被活活痛死,可是段南山依然沒有半點手軟。


    白落裳狠狠的握進兩隻手,想要扭頭都辦不到,他隻能趴在桌上咬牙切齒地低罵:“你到底給我敷的這都是什麽藥,這麽疼。你確定這藥有用?我怎麽覺得每次敷這藥都會讓我有種快死的感覺。”


    “閉嘴。”段南山的口氣淡淡然,但神色卻跟他的口氣完全不一樣的嚴肅。


    在白落裳看不見的傷口上,那些潰爛壞死的皮肉上,隱隱長出了一些很奇怪的東西。盡管很淡,卻可以看得出大概的紋理,像是鱗片,又像是燒傷的疤痕。


    段南山知道這東西是從肉裏長出來,也知道這東西會在以後的時間裏越長越明顯,更知道這東西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他不知道要怎麽消除這個東西。除非將這一片皮肉全部割下來,不然他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麽辦法可以除掉這種東西。


    白落裳也不知道段南山都弄了些什麽,他隻能喘著氣問道:“怎麽樣了?”


    “情況不大好。”段南山淡淡說道,然後用布條將傷口裹上。


    “在你上藥的時候我就知道不太好。”白落裳滿臉布汗,自暴自棄地說:“這麽疼,估計再來兩次我就真的斷氣了。真該慶幸,我竟然還活著!你這藥到底有沒有用?若是沒用下次就饒了我吧,我怕這病沒除,自己反倒先被這藥給折磨死。”


    “白落裳也怕疼?”段南山冷冷道。


    “白落裳也是肉做的,也是血做的,不是銅,不是鐵,更不是石頭,為什麽不怕疼?”白落裳苦笑道。


    “所有人都說白落裳天不怕地不怕。”段南山看著他。


    “那是因為所有人都不了解他。”白落裳哼道,“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江湖上那些無聊的人,根本就不了解一個人,完全憑自己的臆想,將人吹得神乎其神。你都不知道,我在別人嘴裏聽到我的事跡時,都不敢相信那人就是我,簡直莫名其妙。”


    “你怕什麽?”段南山突然這樣問道。


    “幹嘛?你打聽這個做什麽?”白落裳瞪著眼睛,“難道想要拿這個威脅我?”


    段南山連看都懶得多看白落裳一眼。


    白落裳搓了搓鼻子,掏出酒葫蘆,笑眯眯的說道:“雖然你就請我喝了一盞清茶,不過我也不是小氣的人,我給你帶來一壺酒,雖然不是什麽名酒,不過好在味道不錯。”


    接下來的時間,兩個人又閑聊了一會兒,當然,大部分都是白落裳一個人在自言自語,段南山幾乎沒再開口說過廢話。他的話本來就很少,廢話自然更少,隻有白落裳才會永遠有說不完的話。


    “你要去莒國?”段南山突然打斷白落裳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


    白落裳笑了兩聲,“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


    段南山看著他,淡然道:“為什麽一定要去?”


    白落裳眯著眼睛笑,“當然是因為那裏有美人,有美酒。”


    段南山沒說話,依然看著他,目光很淡,卻看得白落裳一陣沒底氣。眉間的朱砂痣,在搖曳的燭火中,柔弱的紅色閃閃爍爍。


    不動聲色的側開頭,白落裳敷衍道:“我和你不一樣,我最喜歡湊熱鬧,哪裏人多,我便去哪裏。像道觀這種冷清沒人氣的地方,我肯定是不喜歡的,要不是你讓我來,我是絕對不可能來這種地方的。”


    段南山還是不說話。


    白落裳小心翼翼的瞥了段南山一眼,長長歎了口氣,道:“每個人都可能不問緣由的去做一些事,道長又何必非要問為什麽呢?”


    段南山依舊靜靜的看著他,雖不說話,但白落裳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很少能瞞得過這位摯友。段南山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會讓白落裳覺得危險,因為段南山能夠看穿他,而他最怕的正是被人看穿。


    垂下頭去,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抬起頭來,嘴裏好像有些發苦,所以他隻能苦笑道:“當然,人在做很多事的時候,也會有某些目的,有的目的是需要說出來的,有的卻不能說。”


    所以,他去莒國的目的,就變成了不能說。


    段南山默然不語。


    白落裳去涼州一定還有別的事要做,至於他要去做什麽,就沒有人知道了。或許,在這世上,除了白落裳自己以外,再沒有人能夠猜透他究竟做著什麽打算。他的腦子有多聰明,他要做的事情就有多難猜。


    白落裳慘白的臉上忽然露出悲痛之色,接著就聽見他慢慢的一字一字他說:“我這樣說,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段南山當然明白了,不過他沒有說話。


    白落裳也知道段南山聽明白了,所以他的嘴角又浮起了笑容,“你一定覺得有時候我的脾氣就跟驢一樣,對不對?”


    段南山終於歎氣,“你好歹是有自知之明的。”


    白落裳突然衝段南山擠了擠眼睛,賊兮兮的笑道:“你有沒有興趣和我出去走一趟?我帶你去玩。”


    段南山眉頭微皺,“到哪裏去玩?”


    白落裳一臉興奮的拍著桌子笑道:“當然是去所有好玩的地方玩,我保證比你待在道觀裏更有意思。”


    段南山又閉上了嘴巴。


    白落裳好奇道:“你為什麽不問問我?”


    段南山淡然道:“問什麽?”


    白落裳笑道:“問我為什麽邀請你和我走。”


    聽了這句話,段南山忍不住歎氣道:“我明知道你會告訴我,我為什麽還要多次一問呢?”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萬一我突然就不想告訴你了呢?”


    段南山一字一字的回答:“那我就更沒有必要多次一問了。”


    “為什麽?”


    “因為問了也是白問。”


    白落裳拍著桌子大笑道:“看來,你真的是很了解我啊,不虧是我的朋友。”


    段南山也笑了,淡淡的說了一句:“彼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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