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有哼一聲,說道:“你說殺父之仇,我瑞安府中兄弟,哪一個沒有殺父之仇,哪一個沒有亡母之痛!難不成我等皆要胡言亂語,濫殺無辜?男子漢大丈夫,錯了就要敢於認錯,若是讓兄弟頂缸,此種慫人,活在世上,還有何用!”


    劉勃勃突然雙目血紅,大叫一聲,身上繩索應聲而斷,向三具屍體磕了三個響頭,眾人尚未理解他意欲何為時,卻見他向後一躍,飛身上馬,一溜煙而去。


    段有並未追趕,由他逃去。


    靈堂設在府內前院一側,死去的三人已入棺,段有帶眾人行禮祭拜後,即坐於棺前,為三人守靈。


    三人雖未行拜師之禮,終究有師徒名份,段有痛惜不已。三人自小孤苦,顛沛流離,剛剛在高溝堡安定下來,即魂消魄散。作為師父,段有深覺自己未能盡到保護弟子責任,心中即痛又愧,聯想到橫死的父母,丟失的妹妹,心中痛罵自己無能。


    到得夜間,朱元將府中眾人分為數撥,每撥四人,輪流守靈。段有也不回房,困了就在靈堂內鋪上草,臥身草上而眠。其時已至冬天,夜間寒冷,靈堂前架有柴火,整夜不息。


    一覺醒來,見陳保與一人醒著,另兩人酣睡。望著四張年輕的臉,段有心道,大夥練武時間太短,遇到強敵,雖有打狗棒法護身,但自身內力不足,仍難以自保,須增加馬步站樁時間,並讓已有內力基礎的外門弟子習練日月混元功,加快內功提升速度。先前已教給朱元等六名內門弟子日月混元功習練之法,未傳外門弟子。此三名外門弟子被殺,對他觸動頗大:內門外門,皆是弟子,確不應心存偏私。


    段有盤坐下來,將任督二脈、手太陰肺經運行三周後,開始習練手陽明大腸經。這幾日間,他已將真氣在此經絡導引出一線細流,沿陽溪、手三裏、天鼎等穴緩緩上行,雖覺不出習練此經絡的益處,但無不良反應。相信隨著習練時日長久,真氣如流水般快速運行,且收發自如時,即是手陽明大腸經練成之日。


    日出前,段有起身,到屋頂盤坐,麵朝東方,開始練日月混元功——這是他的每日功課,幾未間斷。


    一早,段有向朱元問了岱欽情況,知他與所來眾人皆在府外排房,也不出門,自去紅水河中打了清水,吃自帶幹糧。段有說道:“這岱欽雖然魯莽,但勇於自擔罪責,肯替兄弟領死,倒是條漢子。你派人買幾隻羊,給他們送去,一並將鍋碗瓢盆米麵也供給。按涼州風俗,這喪事場麵,來者是客,我們不能失了禮數。兄弟們中若有想不通的,你給做好解釋。另外,府內兄弟也讓吃好喝足,凡有前來吊唁、祭奠者,人人一碗清湯羊肉。”


    朱元領命而去。


    到得夜間,守靈之人換為朱元等三人。段有想考察一下朱元內力,就與朱元對了幾掌,爾後四掌相接,讓朱元全力推撞。


    試過之後,段有心中了然。朱元丹田之中已生內力,再練半年日月混元功,就可嚐試打通任督二脈。遂向朱元一一指明任督二脈所經穴位及脈絡走向。近三十名弟子中,朱元悟性最高,練武最刻苦,段有希冀他盡快提升。


    朱元從未聽過有任督二脈之說,此刻受教,心中又驚又喜,恭敬之色從臉上自然流露。他原亦有蠻橫、霸道之氣,但與段有相處愈久,心內對其愈是佩服,已至恭敬,先前兩人商定私下裏稱兄道弟,朱元已張不開口了。


    出殯這日,陳常等三人陪陳先生守府,其餘兄弟由段有所帶,皆披麻戴孝,抬棺緩緩向墳地而行。岱欽等人亦按約隨行。一路上嗩呐聲震天,高溝堡百姓牽兒帶女來看熱鬧。“陳善人”聲名在外,眾百姓見瑞安府中一下子抬出三具棺木,皆唏噓不已,沿路焚紙祭拜者不斷。


    將死者安葬之後,岱欽向段有抱拳告辭,說道:“少府主,前日之誓,岱欽絕不食言,若是貴府擒得陳義,能否傳個訊息,讓我前來手刃此賊?”


    段有道:“生擒陳義後,自當告知;若生擒不得,自當擊殺。無論陳義生死,我府定會傳訊......若你擊殺了他,此人身上有本書,名《青囊書》,是我家府主之物,還請賜還。”


    岱欽說聲好,即帶紅臉老者等眾人離去。


    段有本不想說《青囊書》之事,但覺岱欽此人不錯,遂說出,以示釋解仇怨之意。


    當日夜間,段有到陳先生屋中,陪其說話。經此三兄弟死亡之事,段有頓悟人生無常,應多與家人及兄弟們相聚。


    陳先生遞給段有一本薄冊,說:“此乃我這幾日默錄的十二正經與任督二脈經絡走向及注解,還有全身穴位情況。其它藥理、針灸、施治等諸多內容,暫且於你用處不大,我就不默錄了。”


    段有雙手接過,眼望陳先生花白頭發,心內感動,但口中無語。兩人翁孫之情,已愈深厚,感謝之語,倒顯虛假。段有心中明白,一部《青囊書》,何其厚重、繁複,任是天才,也無法全部默記,陳先生不是不默錄,實是無力默錄全書了。


    陳先生忽然說道:“有兒,你武功高強,更難得的是重情重義,經此三兄弟死亡一事,府內諸兄弟看你的眼神已與先前大不相同,你在這二三十個兄弟眼中,已成最敬佩的師父和老大,頂天立地,義薄雲天。從今之後,你聲名必將遠播,將有更多乞丐、流民前來投奔於你,你可想過將來推翻這沮渠蒙遜的北涼,取而代之?”


    段有嚇了一跳,如此大事,他心中從未想過,此刻從陳先生口中說出,雖說是輕描淡寫,段有仍是一驚。遂如實說道:“爺爺,在我心中,一直想的是找到玲兒,讓她此生喜樂安康,再則是殺了呂典等人,為父母報仇,此等念頭,卻是從未有過。高溝堡遍是荒地,乞丐、流民前來,讓他們墾荒種地,安定下來,吃飽穿暖即可,若是有人前來欺淩,自當拚死抵抗,教我造反,此等殺頭滅族之事,萬萬不能幹!”


    陳先生微微一笑:“我隻是隨口一說,你不必緊張,我不會慫恿你。你的想法,我甚是欣慰。”又問段有道,“想不想聽聽我的故事?”


    段有興奮道:“早就想聽了。”


    陳先生說道:“其實也無甚特別的,正如你前日所言,瑞安府上下都是孤兒,我也是。”見段有臉露詫異,洗耳恭聽,遂緩緩敘述,“我是皖南人,從未見過自己父親。母親說,在我生下不久,父親就被抓去從軍,從此杳無音信。我五歲時,母親也死於戰亂,我就乞討、流浪。後來被一個叫司馬東的人收留,我叫他義父。義父前後收留了五人,都是男孩,和我差不多大小,我排老三。義父讓我們五人同拜在一華姓郎中門下學醫,一學就是十五年。師父叫華瑋,是漢朝名醫華佗的後代,我師兄弟五人的祖師爺即為華佗。聽從義父之言,我們都隨了師父的姓。”


    段有靜靜聆聽。陳先生喝口水,接著說道:“十五年後,我師兄弟五人離開師門,各自掛牌行醫,創出了華門五神醫的名號。後來,師父病逝,師門又慘遭歹人屠戮,波及我五兄弟,義父又派人救了我們。義父已是晉朝王爺,我五兄弟待在王爺府中,不再行醫,隱姓埋名十幾年,華門五神醫的名號,漸漸被人淡忘。


    “再後來,晉地之內,到處戰火,鮮血沒腕,天下唯涼州平安,許多大戶世家紛紛西遷涼州。義父讓我師兄弟五人,各拜入大戶世家,當作客卿。為便於聯絡,約定我們五人,到得哪家,就隨哪家姓,名字皆不變,單名一個華字,因而我叫陳華。


    “是了,你外公是晉地建業人氏,老人家慈善仁愛,學富五車。那年全府四十餘口人前來涼州的情形,至今還曆曆在目。”


    陳先生忽然眼中淚花閃閃。


    段有也不答話,隻是眼瞅著他。


    “我隨你外公一家,從建業出發,過了長安,一路上就不斷遇土匪搶劫、截殺,馬車被搶了,財物被搶了,你外公的兩個兒子,也先後被土匪殺害。到了金城,隻剩下你外公、母親與我三人。那時,你母親隻有十三四歲。


    “有天夜裏,你外公向我說了一番話,之後,就......就自盡了。


    “後來,我和你母親遇到了你父親,就隨你父親來到涼州城。我和你母親掛牌行醫。三年後,你父母完婚,後來生下你和玲兒,安穩日子沒過多少年,就......就......”


    陳先生眼中,淚水撲簌而下。


    段有想著母親身世遭遇,及生死不明的玲兒,喉嚨發噎,抬眼向著屋頂,強忍淚水。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繼絕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冒充金庸弟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冒充金庸弟子並收藏繼絕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