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這麽長時間,她早在暗中替阿姐把好了脈,如今調理身體的藥方業已開完,隻差一個合適的時機,便能將它們送到阿姐的手上。


    浮嵐軒書房,慕惜辭稍顯疲憊地抬手按了按眉心。按照她原本的計劃,她是想在京中坊市裏開一家酒樓,明麵做著生意,暗地裏則是玄門卦鋪,待她“妄生道人”的名聲運作起來,再尋個機會把阿姐忽悠過去,走一遭過場。


    現在的問題在於,她準備好了銀錢,卻差一個穩重靠譜、能接受她會玄門易術的掌櫃,也少一個可以代替她不時查查賬本的夥計。


    最好再來個多少懂些粗淺玄術的,方便簡單幫著她篩選下來客,也能防止有心之人無故上門找事。


    當然,這些人都得知根知底,萬不能收來路不明之輩——


    慕惜辭沉吟,其實湛明軒便很是穩重老實,但他眼下是她軒中侍衛,不宜長期在外經營這些,她的伸手尚未恢複完全,亦暫時離不開他在身側幫忙。


    這就有點麻煩了。


    慕大國師蹙眉,正思索著要不要再走趟官牙,尋兩個底細幹淨、看著機敏聰慧些的仆役回來,卻聽得耳畔傳來一陣姑娘家的笑鬧,她下意識循著聲音抬眸望去,便見到靈琴攥著毛筆,皺巴了一張小臉。


    “你們兩個,在那玩什麽呢?”慕惜辭挑眉,自打湛氏兄妹入住了浮嵐軒,教靈琴習字的大任便落到了湛凝露的肩上,那丫頭講起東西來比她生動易懂,靈琴學的也是痛快。


    “小姐,我正教著靈琴姐姐算數呢!她剛剛打錯了珠子,被我罰撓了掌心。”湛凝露大笑,如今她雖落了奴籍,但到底是靖陽伯府出來的小姐,讓她如靈琴等人一般口稱“婢子”或“奴婢”她當真是記不起來,慕惜辭也聽得別扭,索性讓她仍舊稱“我”。


    靈琴對此毫無異議,湛凝露性子幹脆直率,也不曾過多推辭,幾人相處得倒很是愉快。


    “小姐,您別聽姑娘胡說,婢子才沒打錯哩!明明是她耍賴,非要鬧人。”靈琴揉著(被撓的)笑出淚來的圓眼,指著算盤和它下麵壓著的那本小冊,開口叫屈,“不信您看,婢子真沒算錯。”23sk.


    珠算。


    “我看看。”慕惜辭挑眉,她記得湛凝露前兩日才教靈琴學會基礎數算,這麽快便進階到珠算了?


    “喏,您瞅瞅這條,‘長樂十八年四月,李掌櫃的茶館本月淨利紋銀四十兩,購置新茶器具等共耗銀十五兩八錢,問餘下銀錢幾何’。”靈琴說著憋鼓了小臉,“四十兩減去十五兩八錢,明明就是二十四兩二錢銀子,姑娘她偏說不對!”


    竟然是賬冊。


    慕惜辭看著那本字跡娟秀的手編數術賬冊,眼底輕晃過一線異彩,臉上忽的盈了笑:“的確不對。”


    “啊?”


    “靈琴,你忘了算上賦稅。”依乾平稅法,商人月淨利超過紋銀十兩便要上稅,稅率大抵是三十而稅一,然而……


    “誒呀,這倒是真忘了。”靈琴懊惱萬分地敲了敲腦瓜,抱過算盤打了兩下,“四十兩紋銀上稅一兩三錢,那李掌櫃餘下銀錢就是二十二兩九錢。二十二兩九錢,小姐,這會對了吧?”


    “也不對。”慕惜辭搖頭,轉而看了眼湛凝露,“凝露,你說呢。”


    “嘿,是不對。”湛凝露嬉皮笑臉,摟過了靈琴的脖頸,“長樂十八年春日多雨,春茶產量驟減。茶館商人們為了逐利,大肆哄抬了茶價,使之一度高至往年十倍之數。”


    “陛下為了穩定時局,免去了那年茶品農稅,又將商稅提至了二十稅一,直至七月後茶價平穩,方才恢複從前的賦稅。”湛凝露說的頭頭是道。


    “李掌櫃開的是茶館又不是茶莊,他手中並無茶園,理應上繳商稅,所以稅款是紋銀二兩,而非一兩三錢,最後手裏剩下的,也隻有二十二兩二錢。”湛凝露彎眼,“小姐,您說我講的對不對?”


    “不錯,這是正確的。”慕惜辭頷首,眸中笑意更甚,“隻是凝露,你怎麽會對賬目一事,如此熟悉?”


    前生湛凝露去得太早,她對這姑娘的生平喜好知之甚少,差點錯過了一位可用之才。


    “嗨呀,這個嘛。”湛凝露站直了身子,麵帶赧色的攪了攪手指,“小姐,我自小不喜歡琴棋書畫,偏愛數術武功,平對賬目——先前還管過兩家小商鋪,可惜家中看得嚴,見我過了癮,便不讓我繼續插手了。”


    “至於現在……哎,不提了,都是陳年舊事。”湛凝露擺手,默默給靈琴翻了頁新題,慕惜辭卻敏銳地抓住了垂眉瞬間,小姑娘眼底那稍縱即逝的一線落寞。


    想來也是,靖陽伯府尚在時,她是府中的嫡出小姐,偶爾學著商女跟管事們看兩日鋪子還算無傷大雅,長期浸|淫其中,外界隻怕要傳出不少輕挑難聽的風言風語。


    後來伯府抄家,她家破人亡又一下子從千金小姐跌入了奴籍,更不可能有機會施展心中抱負。


    個中滋味,唯有她自己清楚。


    “凝露。”慕惜辭歎息,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發頂,十二三歲的少女比她高出半個腦瓜,她不得不踮了腳尖,“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我準備開一家酒樓,你願意幫著我看管好它嗎?”


    “小姐,您想開酒樓?”湛凝露聞此驀地亮了眼睛,仿佛是瞬間人打了劑雞血,慕惜辭被她這樣子嚇得向後退了半步:“大概。”


    “我這些年存了不少體己,左右留著無用,不如做點什麽。”慕大國師扯了扯唇角,“畢竟眼下暫管中饋的是二嬸,我即便不為了自己考慮,總要給阿姐他們多留條路子。”


    蕭淑華恨不得將國公府所有的寶貝都搬到朝華居去,待日後阿姐出嫁,又怎會準備足夠體麵的嫁妝?


    她想開酒樓,一則為了暗地裏設下大網,二則確乎是想多攢下些銀兩,以備不時之需。


    “唔,二夫人我有所耳聞,的確不是什麽善茬。”湛凝露點頭,若有所思。


    “所以,你看……”慕惜辭咽了咽口水。


    湛凝露歪著腦袋盯著她看了她片刻,看得後者背脊直門發毛,險些拔腿欲跑。


    “嘿嘿……”小姑娘突的呲了牙,慕大國師神情一凜,正要腳底抹油,便猛地被人一把抱了起來,“那當然願意呀!小姐您好可愛!”


    不是,等會,她這麽大歲數了?


    還有為什麽每個人都能抱得動她啊!!


    慕惜辭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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