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淚,墨君漓足足憋了兩輩子,平常不哭倒還好,一哭簡直就像決堤的洪水,可憐她穿了三四層偏厚的春衣,肩膀仍舊被打了個穿。


    也不止是肩膀,慕惜辭估摸著自己的領子都被墨君漓哭濕了一塊。


    最慘的當屬最外的那件廣袖衫子,直直從前襟濕到了後心,不知道的還得以為她是打翻了水缸,被水兜頭澆了一身呢!


    且那衣裳被淚浸濕,貼在身上的感覺並不好受,他那會按著她,她尚不覺得冷,這陣子小風一吹,便帶了點絲絲的寒意。


    “你說說,這可怎麽是好?”慕惜辭揪著衣裳分外糾結,“主要我今兒是跟著靈琴一起來的,眼下那丫頭就在隔壁院子裏候著,若不尋個合適的理由糊弄過去——”


    慕大國師見墨君漓被她說得一愣一愣,幽幽抬眼,假意一歎:“為了我的清譽著想,便隻能犧牲犧牲你七殿下的形象了。”


    她倒是不怕別的,畢竟這裏是皇子府,是墨君漓的地盤,想來也沒人敢嚼舌根。


    她怕的,主要是靈琴那丫頭奇奇怪怪的思維方式,她怕他們沒糊弄明白,反叫她聯想到其他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身上,那就麻煩了。


    靈琴本就有做話癆的潛質,上來那一陣能磨得她一個頭兩個大,若是此事不慎激發了她的絮叨本性……???.23sk.


    慕惜辭悄然咽了口口水,她還不想如此英年早逝。


    “……最重要的,難道不是你穿著濕衣服容易感染風寒嗎?”回過神來的少年下意識抬手撓了撓頭。


    “由頭反倒好找,這屋裏的碎花瓶和硯台到處都是,等下我再往你身上潑點墨,洇一洇,就說是我夢魘剛醒,不慎碰翻了桌上的東西,而你就是那個慘遭殃及的池魚。”


    “好家夥。”這回輪到慕大國師被少年說得一愣一愣,“果然,論下鑒還得是你下鑒!”


    反正她是想不出這般又騷又下鑒的法子。


    “那話說回來……你這有我能穿的衣裳嗎?”慕惜辭抿唇,“這套穿在身上,的確是不太好受。”


    感冒風寒應當還不至於,但難受是真的難受。


    “唔,應該是有。”墨君漓蹙眉,稍作沉吟,“記得我前幾日上街給你買的那三套衣裳嗎?有一套本就是留給你三月三的詩會穿的。”


    “當時我見那套衣裳的工期實在太緊,便特意給裁縫多加了十兩銀子的趕工費用,花錢之後的裁縫果然盡心盡力——那衣裳昨日便送到我府上來了。”


    “現下它就在廂房裏放著,你等下換上那個就是,若還覺得冷,我差他們給你翻件厚實些的披風來。”


    少年說著撫了掌:“如此,那套衣裳你便可以順勢帶回國公府了,也免了我再跑去給你送一趟,一舉兩得。”


    慕惜辭對此歎為觀止:“你這準備還真是齊全。”


    “嘿……還好,還好。”墨君漓被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當即轉頭摸起了桌上那盤未幹透的墨汁,回身對著小姑娘粲然一笑,“國師大人,你把頭發撩一撩。”


    “哦哦,要潑墨是吧,沒問題。”慕惜辭頷首,應聲將胸前散落的那點碎發撥去了腦後,她這頭發昨日才剛洗過,今天委實不想再碰一次水。


    她嫌風大凍她的小腦瓜。


    “對。”墨君漓點頭,腕子一抖,一整盤的墨水便潑了出去,慕惜辭猝不及防被那東西糊了一身,她身前登時黑成了一片。


    “……”慕大國師傻了眼,在原地呆站了許久都沒能緩過神來,半晌她怔怔低頭看了眼身上開出花的墨色,忽的陷入了沉思。


    他這叫潑墨嗎?這能叫潑墨嗎?


    這叫把她扔到墨水裏泡一泡還差不多吧!


    她以為的潑墨,是拿個大點的毛筆往她身上甩,或者讓那硯台橫著飛一下,他倒好,豎著來。


    豎著來,那墨水可真是潑得勻了,她整件上衣都快變成黑的了!


    算了。


    慕惜辭突覺心累。


    要不然,她還是幹脆給這老玩意當場拍死算了。


    什麽天命不天命,大勢不大勢的,她現在就想撬開這個腦子冒泡的狗東西的天靈蓋!!


    *


    “小姐,這是怎麽了,您身上怎沾了這麽多墨?”小院廂房,靈琴看見慕惜辭那件幾乎成了純黑的衫子,不由目瞪口呆。


    燕川隔壁尋她,說她家小姐不慎被七殿下潑了一身的水和墨汁,需要換身衣裳的時候,她還以為那個“一身”是隻沾上了那麽一星半點,哪成想竟是實實在在的一身?


    這得磨開多少墨錠?


    七殿下不會是在夢魘後,連著磨了一夜的墨水吧?


    “咳……說來話長。”慕惜辭假咳,疲憊萬分地按按眉心,順著墨君漓的思路信口胡編,“七殿下這不是魘著了嗎,我進去的時候,他剛醒,情緒還不太穩定。”


    “我見他狀態不大好,就陪著他多說了會話,聽他講他在夢中都遇到了什麽東西。”


    “後來說到激動之處,他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硯台和筆洗,我離得近些,剛好就被潑了一身。”


    “水和墨混在一起洇得快,然後就這樣了。”慕惜辭攤手,這幾句假話說得她簡直渾身難受,好在靈琴慣來是個心大的姑娘,應該不會太注意細節。


    “這樣啊。”靈琴若有所思,片刻後抬手安撫似的摸了摸慕惜辭的發頂,“小姐,那您真是太不走運了。”


    她這是不走運嗎?明明是墨君漓那老貨故意的。


    慕惜辭的唇角僵了一瞬,卻隻能假笑著胡亂點了點頭:“確實不太走運。”


    “不過小姐,婢子有一事不大明白,像殿下這般的人,怎會受困於夢魘呢?”替慕惜辭更換著衣裳的小丫頭咂了咂嘴,“平時當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宮中之爭,更甚內宅十倍不止。”慕惜辭聞此麵容微斂,“何況先皇後故去的早,聖上雖愛重他與先皇後的兩個子嗣,到底精力有限,無法顧及到方方麵麵。”


    “是以……”慕惜辭的話不曾說完,隻意味深長地揚眉看了靈琴一眼。


    後者見此,當即在腦中延伸出了數不盡的“宮廷秘辛”,並越想越覺得墨君漓與墨綰煙兄妹倆,簡直是一對絕世小可憐。


    “小姐,您別說了,婢子明白了。”靈琴歎息,銅鏡中,慕惜辭眼睜睜看著小姑娘漾出了滿眼的淚花。


    ?你明白什麽了?


    慕惜辭眯眼,所以說,她這奇奇怪怪的思維方式還可以這麽用的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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