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聽罷,沉默地盯著那碗隻動了一口的牛乳糕看了許久,到底是沒勇氣再一次舉起手旁的小勺。


    平心而論,小國師舍得紆尊降貴地下廚做點心,他是很開心的,也很想將這碗奶糕吃光,畢竟不管好壞,這都是小姑娘費勁巴力做出來的。


    但那奶糕上加的“糖桂花”實在是太甜了,甜得發苦,甜得發齁,他委實怕今兒吃完,明兒見不到清晨的太陽。


    要命,還是給小姑娘多留點麵子,這是個複雜且糾結的問題。


    墨君漓陷入了沉思,良久不曾動彈,慕惜辭見此,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加的那種“糖桂花”,許是不大對勁。


    “所以……很難吃?”慕惜辭挑眉,伸指虛虛點了碗沿,“是我加的糖桂花不對?”


    “拋去頂上那層糖,其實還是不錯的。”墨君漓回答得分外誠懇,“但那一層,它真的太甜了,甜的沒法入口。”


    他本想說甜得像是在幹嚼一大把的細白糖,不過話湧到嘴邊便又被他強行咽下去了——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依著慕惜辭那個糖桂花做法,他可不就是在幹嚼細白糖?


    “至於糖桂花,國師大人,你之前見過帶糖桂花的點心嗎?”少年硬著頭皮真誠發問,糖桂花是個常見食材,一般來說,隻要見過那東西的,都不會理解錯。


    “大概吧。”慕大國師微訕,“但我不大喜歡帶桂花的點心,從前可能沒大注意。”


    “再說了,我吃點心的機會也不怎麽多。”慕惜辭假咳。


    前生她十歲前長在京外,點心以小廚房與靈琴做給她吃的為主,她不愛桂花的味道,他們自然不會給她做。


    十到十六歲這六年,她又與師父生活在流雲觀裏,山中清修生涯清苦,她不會做飯,師父他老人家似乎是對甜食深惡痛絕,她便很少能吃到點心。


    十六歲回京後則更不必說,她十七歲就上了戰場,塞外邊城,別說點心,能有點新鮮蔬果都不容易。


    是以,她上哪知道那糖桂花究竟是什麽玩意?


    能弄出來白糖加桂花就不錯了。


    慕惜辭甚不在意,懶洋洋一斂眉眼,向後一倚:“要是很難吃的話,你就把它扔了吧。”


    “反正我也的確沒什麽下廚的天賦,做出來的東西狗都不吃,你咽不下去,我不強求。”


    做出來的東西狗都不吃。


    剛想倒了那碗奶糕的少年陡然一愣,他端著碗,回眸認認真真地看了看小姑娘,見她長睫半垂,小小的身子窩在椅中,麵上覺不出悲喜,忽覺心頭一堵。


    小國師竟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能說出這種話,想來從前確乎是沒人願意吃他做的東西。


    墨君漓抿唇,低頭靜靜注視著手裏的那碗點心,實際它也沒那麽糟糕,隻是甜了那麽億點點。


    他多喝點水,應該就能解了這股子甜吧?


    何況,他可以把上麵那層刮掉一些。


    對,可以稍微刮掉一些,這樣就不會太齁了。


    少年突然想通,隨即毅然決然地抄起茶盞邊的小勺,在小姑娘驚詫的目光之下,將那碗奶糕,一口一口,盡數吞進了肚子裏。


    “還……還不錯。”墨君漓咧嘴一笑,繼而臉色大變,整個麵皮險些扭成一團。


    他忙不迭拽過桌上茶壺,一杯茶水連著一杯,這時間也顧不上濃淡冷暖,直直灌下兩大壺的清茶,喉嚨裏的那種甜膩方才被壓下大半。


    “……勇士,居然全吃了。”慕惜辭目瞪口呆,下意識撫掌打了個節拍,“我是真心想讓你把它扔掉的,那個狗都不吃也是實話,我並沒有難受。”


    “嗯??”捂著脖子的少年一時沒能轉的過彎來,他這會是一肚子的水,稍一張口,那水都能漫過他嗓子眼。


    “上輩子在山上修行的時候,我下過一次廚,我師父吃了一口就把我那院的庖廚給封上了,剩下的我覺得浪費了可惜,就順手倒給了時常來觀裏蹭吃蹭喝的大狗。”???.23sk.


    墨君漓蹙眉:“然後?”


    “然後那狗舔了一下,吐了大半宿,再之後就再沒出現過。”慕惜辭攤手,她對自己這方麵的能力,一直認知的還蠻準確。


    ……她這做的倒底是飯還是毒藥。


    少年欲哭無淚,早知道是這樣,他就直接將那碗東西倒掉了,何至於像現在這般?一肚子的水不說,嗓子還齁得發痛。


    “不過,你這已經吃完了,我也沒法把它從你肚子裏摳出來是吧。”小姑娘笑眯眯地托了腮,“那就直接進行到下一環節好了——”


    ?還有下一環節?


    墨君漓眨眼,撐著身子作洗耳恭聽狀。


    “別緊張。”慕惜辭笑得分外溫柔,下一瞬便立時冷了臉,“說,買樹的銀子是哪來的,我上次給你的那四千兩是不是又禍害完了?”


    “天地良心,你給我的那四千兩,我可真是分文未動。”墨君漓被她嚇得,下意識挺直了身板。


    “分文未動?”慕惜辭皺眉,“若真是分文未動,那你這幾天是怎麽撐下來的?”


    這可是一個下午能揮霍掉八千兩的主兒,她可不信這老貨能這麽快就改掉他那敗家的“好習慣”。


    “這個嘛……”少年的目光微微閃爍,不知怎的,他不太想讓小姑娘知道,他又被鶴泠那鐵公雞坑了一把,她知道的話,肯定會訓他的。


    墨君漓的眼神一飄,那鐵公雞在他的軟磨硬泡之下,雖答應了他預支下個月的銀子,卻要求扣取十分之一的銀兩,充作預支的利息。


    換句話說,他這幾天每花出去十兩,下個月能用的銀子便會少十一兩,若他不慎花了閣中五千四百五十兩,那他下個月就一分錢都拿不到。


    這利息高得離譜,鶴泠也是黑得透心,但他沒有辦法,他實在舍不得花那四千兩。


    “快說,不說我就當你把那四千兩全敗了了。”慕惜辭見他大有含糊其辭之勢,不緊不慢地活動起手指,作勢就要掐訣。


    墨君漓慣來是惜命的,見小姑娘準備動手,果斷又幹脆地鬆了口,沒兩句話便將自己的老底透了個幹淨。


    “百分之十的利息?好家夥,這跟明搶有什麽區別!”慕惜辭冷笑,掐訣的速度竟越來越快,“你也任著他搶。”


    “這……不是沒招了嘛。”墨君漓訕訕,自覺大難臨頭,他眼見小姑娘雙手掐訣都快翻出虛影來了,突的急中生了智,“等一下!”


    慕惜辭手下微頓:“說。”


    “國師大人,要不,讓小的給您講講三月的詩會和四月的遊園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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