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惜辭等人回到國公府時已是申正時分,慕詩嫣則比他們回來得還要晚上半個時辰。


    她今兒憋了整整一肚子的火氣,在蕭府時,礙於“主人家”的麵子,一直隱忍著不敢發作,如今回了自己的朝華居,她心頭那股惱意,立時便衝上了頭。


    “今日這院子是誰打掃的?門口那麽多碎花瓣都沒看到嗎?”慕詩嫣指著院中一侍女的鼻子破口大罵,“還有西邊那些樹——入春後我就沒見到多少綠影兒,你們都是怎麽照顧的?”


    “一個個的酒囊飯袋,平日幹活不見有多積極,領月例銀子的時候倒是一個賽一個的精神!”她怒而摔袖,揮手擲出院門邊上擺著的那隻細長花鋤。


    跪在她麵前聽著訓的小侍女躲閃不及,登時被那鋤頭砸了臉,好在慕詩嫣這個常在閨中的嬌小姐沒多少力氣,那花鋤不曾開了侍女的瓢。


    然而,即便是這樣,她額頂仍舊被撞出了個口子,溫熱的血流順著那傷處湧出,幾息便糊了她一臉帶著腥氣的穠豔。


    “廢|物。”慕詩嫣冷聲,眸中帶了濃濃的不屑之意。


    旁邊的韻書見狀忍不住上前半步,輕輕拉了拉少女華麗的廣袖:“小姐,門口那花瓣真怪不得他們,縱然沒有風,那花也要隨時落呀。”


    “再怎麽隨時落,也不至於積了滿滿一地的花吧?”


    “還有那西邊的梧桐——這可沒得推脫!”慕詩嫣道,轉眸掃了眼那受了傷的侍女,淡漠萬般隨手一指,“你們幾個,去把門口的花掃了;你們,給我滾去澆梧桐。”


    “小姐……”那小侍女頭上還流著血呢!


    韻書急了,下意識鎖緊了眉頭,慕詩嫣回頭見她那一臉擔憂的樣子,腹中火氣無由來的愈燒愈烈,當即重重甩開了她的手臂。


    “怕什麽,那麽點口子死不了人,先掃完了地再說!”


    “可是——”韻書咬唇,那花鋤今早才用過,這會還沾著不少的泥,壓根就不是什麽幹淨的東西——


    侍女頭上那傷口的確不大,但萬一處理得不夠及時,傷處不慎發膿潰爛,可就不容易好了!


    “可是什麽可是,再多嘴,你以後便陪著她們一同做粗使丫鬟去,也不必進我這朝華居了!”慕詩嫣不耐,話畢也不待韻書回複,裙擺一提,大步便入了屋。


    韻書見狀本欲張口再辯解兩句,韻詩卻一把攔住了她:“韻書,此時不宜與小姐爭辯,有這費口舌的功夫,不如幫他們早些掃完院子,也好帶著她去看看傷口。”


    “哎,為今之計,也隻能這樣了。”韻書無奈歎息,她記得今日一早,詩會剛開始的時候,自家小姐的心情還頗為不錯,哪成想幾個時辰不到,便成了這個樣子。


    小丫鬟想著繃了唇角,也不知正午用膳時那園中究竟發生了什麽,竟能讓小姐生了這麽大的火氣。


    慕詩嫣這一通邪火來得格外猛烈,回府後她足足折騰了能有一個時辰。


    從後院東南至後院西北,又自後院西南行至了東北角落的浮嵐軒,總之除了老夫人傅敏君所在的鬆鶴苑與慕文敬居住的鴻鵠館,各處都能聽見她鬧騰的聲響。


    “鎖春姐姐,外頭這又是怎麽了?怎的鬧出了這般大的動靜。”


    棲雲館前,年約十歲的半大姑娘扶著門框,緩聲詢問著路上往來匆匆的侍女,她著了一身淺淺的綠,顏色嫩得仿若是枝頭新冒出的木芽。


    她麵上掛著合宜的笑,那笑既不會讓人覺得疏離淡漠,又不會令人感到黏膩諂媚,溫溫暖暖,適度非常。


    “四姑娘。”那名喚“鎖春”的侍女見到她,腳步一頓,微微福了個身,“是二小姐,她今兒從蕭府回來,心中便一直不大痛快,眼下正在前頭訓斥下人們呢。”


    “原是二姐姐。”慕詩瑤輕輕頷首,她半垂了眸,細密的長睫微斂了眼珠,“姐姐可知,她此番又是因著什麽而不痛快?”


    “姑娘,主子們的心思,奴婢哪裏能夠省得?”鎖春苦笑,“隻她此番當真是動了大怒,聽人說,浣秋的腦袋都被砸破了,流了好多的血,也不知這會止了沒有。”


    “浣秋姐姐受傷了?”慕詩瑤微詫,清秀的小臉上不禁多了兩抹憂色,“嚴重嗎?可曾看過郎中?”


    “奴婢不大清楚,這時間,大約是請過郎中了。”鎖春順了眉,“姑娘可還有別的吩咐?若沒有,奴婢便先告退,去看看浣秋了。”


    “沒有了。”慕詩瑤搖頭,隨即自袖中摸出二兩碎銀,將之塞入鎖春掌中,“鎖春姐姐,我這兒也沒別的東西,這二兩銀子你拿好,回頭給浣秋請個好點的郎中,仔細看看。”


    “倘若這銀子多了,剩下那一星半子兒的,你便留著吃個茶去;若不夠,盡管記在棲雲館的賬上。”話至此處,慕詩瑤的語調微頓,“姑娘家的,還是莫留疤了。”


    “誒,好,那奴婢先代浣秋,謝過姑娘。”鎖春麵上一喜,忙不迭向慕詩瑤道了謝。


    國公府這麽多侍女裏,她唯與浣秋的關係最好,如今她受了傷,她心頭自然是焦急難當,能與慕詩瑤說了這麽久的話,已然是她的上限。


    “不妨事,快去罷。”小姑娘笑笑,轉身回了小院,鎖春待她消失在視線之內,亦連忙趕去尋了浣秋。


    慕詩瑤入了小院,緩步推門進了主屋,木門吱嘎作響,臨窗的小桌邊坐著的年輕婦人應聲抬了頭:“怎樣,瑤兒,外頭可是出了事?”


    她看著約有個二十六七,身形纖瘦,麵容生得嬌美而柔弱,有一種介乎於小家碧玉與大家閨秀之間的獨特氣質,她跪坐案邊,手中正擺弄著幾團將將成型的香丸。23sk.


    “沒甚麽事,娘,不過是二姐姐又動了怒。”慕詩瑤收攏了裙擺順勢落了座,低頭一聲輕笑,“打三小姐回來後,她這火氣也是愈發的盛了。”


    “瑤兒,跟你說過多少次,在府中你得喚我一聲‘姨娘’。”阮眉煙放下香丸歎了口氣,“你總是記不住。”


    “這院中又沒旁人,再說,二夫人原也不會計較。”小姑娘的麵色輕鬆非常,蕭淑華若真想計較,也不會將她留在棲雲館,任阮眉煙親自撫養她。


    “你這孩子真是……”阮眉煙聞此皺了皺眉,她盯著對麵的姑娘看了半天,到底吞回了那幾句湧到嘴邊的話。


    “罷了,你去煮些茶來吧,今晚你父親要來,他慣愛喝濃些的團茶。”婦人擺手。


    慕詩瑤應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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