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老內監應聲接過帝王手中的賬簿,低順了眉眼。


    他垂眸看著手中那本足有寸厚線裝簿子,額上不由滲了汗:“陛下,這些全部要讀嗎?”


    這要是通通讀一遍,這滿朝文武今兒也不用幹別的了,光聽著他念賬本就完了。


    “不必,你撿著今年的念一念,再念念最後那個總計便是。”雲璟帝擺手。


    他讓俞德庸念這賬本,一來是自己委實看著冒火,不想再看了;二來是想要朝臣們好生聽聽這晁陵究竟犯了多大的錯;三來,則是為了拖一拖時間。


    眼下慕文敬與墨景齊尚未回來,他光攥著這賬簿,至多解決了老四府上那攤爛事,也不好朝著侯府發火,沒勁兒。


    “老奴遵旨。”俞德庸點頭,繼而假意清了清喉嚨,將那賬簿自後往前翻了數頁,尋到了那行“長樂二十三年”,朗聲念起其上的字句來。


    “長樂二十三年二月初四,收槐城舉人鮑暉、陸壬嘉白銀六千兩,並瑪瑙一串,已入庫。”


    “長樂二十三年二月初四,收侯府祝管事白銀八千兩,已入庫。”


    “長樂二十三年二月初七,收京城書生肖龍濤東海珊瑚一株,依市價,折銀七千兩,尚留於府。”


    “長樂二十三年二月十三,截槐城舉人鮑暉、陸壬嘉白銀萬兩,已入庫。”???.23sk.


    “長樂……”一件件的珍寶名字自老內監的口中迸出,殿中朝臣的麵色不由愈發驚詫——前後不過短短兩個來月,晁陵作為禮部尚書,竟能一口氣收斂這麽多銀錢?


    且他這一次收受的賄銀,隻怕是比他一年的俸祿都要多上不少吧?


    乾平官員的月俸一向較他國高些,正二品文官一個月約莫能拿到紋銀一百五十兩,逢年節另有賞賜,一年下來大抵有個兩千餘兩,這甚至比不過晁陵受一次賄。


    這簡直是隻蠹(音:杜)蟲!


    眾臣看向晁陵的眼神越加不友善起來,那頭俞德庸的賬簿卻還不曾念完。


    “長樂二十三年春,收銀三萬七千六百五十兩,珊瑚一,瑪瑙串一,夜明珠五,玉擺件三,君山銀針五兩八錢,較去年少了一半。”


    “共計折銀一百一十四萬六千三百五十兩。”


    “陛下,老奴念完了。”俞德庸合上了賬簿,恭敬萬分地將之交還給了雲璟帝,後者聞言眉頭輕蹙:“等會。”


    “他那簿子裏是不是寫了句‘二月十三,截鮑暉、陸壬嘉白銀萬兩’?”雲璟帝扯扯唇角。


    好家夥,他原以為信中那段話,是那幫人為了拉下老四,特意編造的玩意,哪成想竟是真下了血本。


    ——隻可惜過程中出了點意外,那銀子沒落到老四手中,反而進了晁陵的櫃子。


    “是的,陛下,有這麽一句。”俞德庸翻翻賬簿,確認了一番,“上麵確實寫著‘截銀萬兩’。”


    “這麽說,鮑暉二人後來用以賄賂老四的銀兩,的確不曾進四皇子府。”墨景耀挑眉,滿目玩味地掃了眼跪在殿中的解斯年兩人,“那麽,送出府的信中,為何會提及這萬兩銀子?”


    “解斯年,老四寫給鮑暉等人的信,一直是由你遞送的嗎?”


    “回陛下,草民確實一直幫著殿下往來送信。”解斯年語氣平緩,不卑不亢,“但草民平日並不宿在皇子府中,隻每隔兩日入府替殿下送一次信。”


    “草民不在時,那信件大多由府上小廝代為收管,”青年說至此處,不著痕跡地掃了眼劉四,後者麵色陡然一白,“是以草民並不清楚是誰改了殿下發出的信件。”


    “如此,你手中可有什麽實證,能證明那信件確非你一手所改?”雲璟帝抬手一捋鬢發,“若無實證,你怕是要吃一番苦頭了。”


    “陛下,眼見殿下犯此大錯卻不能攔阻,已是草民之過,草民又怎敢多留什麽實證?”解斯年歎息,叩首請罪,“草民手中並無實證,任憑陛下處罰便是。”


    “這樣,便隻能先委屈你了。”雲璟帝微微頷首,揮袖便欲招來侍衛,“來人,將解斯年帶下去……”


    “且慢。”一直冷眼觀望著的廖禎站不住了,解斯年當下是他們手中最厲害的術士,宮中侍衛動起手來又慣來沒個輕重,這要是把他打出個三長兩短可還得了?


    他們上哪再弄個這麽厲害的術士去!


    謔,細作中的細作,阿衍這臭小子可以啊,這樣的人才都能找到?


    雲璟帝心中嗷嗷撫掌,麵上卻裝作一派不明所以,轉頭看向廖禎:“廖愛卿,你又有何高見?”


    “陛下,依老臣看,此事疑點重重,解斯年多半不可是那改信者。”廖禎端袖,“倒是劉四更像那構陷了殿下之人。”


    墨景耀斂眸:“講。”


    “陛下,那劉四初入殿時不曾做聲,一開口便將矛頭直指了四殿下。”廖禎語調微頓,似在回憶劉四先前說過的話。


    “倘若說他第一回,是見解斯年願一力承擔了殿下之錯,於心不忍,一時衝突,那第二回又是為著什麽?”


    “當時在場諸臣已然信了解斯年,劉四卻突然出聲,提醒殿下私章之事——這豈不是太刻意了些?”


    “且依照二人所言,解斯年並不宿在皇子府內,自然沒機會尋得殿下私章,極難作偽。”廖禎的腦筋飛轉,三兩下便理出個極佳的理由。


    “反觀劉四,他既為府中小廝,又是殿下的貼身下人,常日觀摩著殿下修文習字,想要模仿他的字跡,並趁他洗沐入寢時取得私章,也算不得難事。”


    “是以,老臣以為,真正修改了殿下書信、意圖構陷殿下之人,應當是劉四!”廖禎說著一指地上劉四,眼底悄然流瀉出兩分警告之意。


    劉四見狀,霎時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麵色愈加青白,身子亦一個勁兒的打了寒噤。


    這便是要丟卒保車了。


    “愛卿言之有理。”雲璟帝佯裝一番若有所思,“隻是,這又該如何證明?”


    “很簡單。”廖禎作揖,“隻要陛下命劉四仿照著殿下的筆跡,寫兩個字就是。”


    “殿下運筆慣與他人不同,若非刻意模仿,尋常人壓根寫不出那個樣子,劉四若想將信仿造得天衣無縫,常日裏定會勤加練習。”


    廖禎說得甚為委婉,其實墨書誠那一手字,就是一個“醜”。


    跟鬼畫符似的,還沒人家正八經符籙的那個韻味,正常人都寫不出那個字。


    “即便他臨場有意更改,細處也能窺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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