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誦經祈福?”五皇子府,墨書遠手中的墨筆微頓,一點墨色即刻便在之上洇成了一團,他吊了眼角,眸中色澤晦暗不明。


    “你說那慕三小姐,方才出了國公府,要趕去京郊的道觀,誦經祈福?”


    “是的,主子,”探子頷首應聲,他跪在地上目不斜視,雙眼鎖緊了地麵,“她帶了七八個侍從一同前往了京郊,眼下人已經出城了。”


    “我們接下來要怎麽辦?是繼續派人盯緊了道觀,還是不去管她,隻看好國公府?”


    探子話畢,本就低垂的頭顱被他壓得更低。


    墨書遠聽罷不曾答話,那死寂一般的沉默,令探子的身軀不受控地輕輕戰栗起來,背脊亦悄然滲出了一茬又一茬的冷汗。


    “蠢貨。”良久後青年忽的低頭泄出一聲嗤笑,他從容不迫地放了手中的筆,起身踱至探子麵前,居高臨下,“你還真以為那慕惜辭跑去道觀,是為了誦經祈福的?”


    “明明京外不出十裏便有座皇家寺廟,憑著她慕家嫡小姐的身份,想要入廟誦經祈福一番還不是輕輕鬆鬆?”


    “她若真為了祈福,直接去那廟裏,豈不是比京郊的道觀,更為便捷?”


    “這……主子,那慕三小姐自小生在京郊別莊,那莊子又去那道觀不遠……”探子艱難地咽咽口水,頂著發麻發硬的頭皮,聲音小如蚊蚋(音“銳”)。


    “許是她年幼之時,不時跑去觀中玩耍,與觀內道長們頗為相熟,思及祈福之事,便先想到了京郊道觀,而非皇家寺廟?”


    “是啊,她從小長在京外,極可能與觀中道長們相熟。”墨書遠冷笑,回身隨手抄起桌上的青瓷鎮紙,拎在手中,甚有節奏地敲了掌心。


    “這種事,連你都能想到,本殿心中會不清楚嗎?”


    “稍微動動你那腦子,你就該知道,她和道人們相熟,出入道觀自然是極為方便,還想著將人喊回來不去管她……”


    “若真將人喊回來,她到道觀後不久便從別的門溜出去了,你又待如何!”青年怒斥,而後猛地揮袖,將那鎮紙一把摔去了探子頭頂。


    那探子猝不及防,忍痛一聲悶哼之後,發頂便肉眼可見地飛速腫起個大包。


    ——這還算他運氣好,那鎮紙敲上他腦袋時未嚐碎裂,最先著之力出亦非尖角,不曾出坑亦不曾見血,否則,他說不準要被開次瓢。


    “屬下愚鈍。”探子垂眸拱手,像是絲毫不在意自己腦瓜頂上的包,恭謹地行了個禮,“屬下這就吩咐他們,仔細盯緊能出入那道觀的每一道門。”


    “嗯,去罷。”墨書遠眉梢微挑,慢條斯理地正了正衣袖,“不過,你們要做的,可不止是盯緊了她的行蹤。”


    “那小丫頭若真有膽子敢孤身一人前往江淮,你們便趕在她前頭去尋宿鴻,讓他先將困殺我七皇弟的事放一放,改捉慕惜辭。”


    “他們是拿蒙汗藥給她迷暈了也好、用繩子捆著遞回來了也罷,關鍵要記得一點——”


    “抓活口,本殿要的是毫發無損的活人。”墨書遠說著抬了下頜,“讓他們抓人的時候手腳放輕一些,姑娘家細皮嫩肉,可別磕碰壞了。”


    “本殿還等著拿上她,跟她的好哥哥換兩萬兵馬耍耍呢。”


    “若不慎傷到了,那可就要不上價了。”


    慕家之人是出了名的發起瘋來不要性命,尤其慕修寧,那野小子瘋起來簡直是渾無所懼。


    他想要兵權不假,卻不想這麽早便招惹上一窩不顧命的咬人瘋狗。


    再有,話說回來,拿他們國公府的嫡小姐,換他們慕家軍兩萬兵馬的虎符……這買賣,應當不過分吧?


    青年狹長的眼瞳微微眯起,他原本還沒想著這時候便要鋌而走險,動他們國公府的女兒,哪成想那慕惜辭竟主動撞到了他的手中來?


    這就莫怪他不當君子,改做一回小人了。


    “好了,本殿的話說完了,你且下去罷。”墨書遠懶洋洋揮了手,攤子聞言猛一垂頭:“屬下遵命。”


    *


    趕了這麽久的路,總算要踏入江淮的地界了。


    城郊山林的小路之上,慕惜辭一身瀟灑利落的少年裝束,窄袖的長袍,腕間打著對精巧的皮質護腕。


    過腰的長發被她盡數攏上了發頂,紮作隻簡單清爽的馬尾,她腰間懸著柄二尺來長的鋒銳短劍,足下蹬著皂靴。


    她跨在馬上,一眼看去,倒真似一位行走江湖的清雋少年。


    小姑娘抬手擦了擦額頂被風吹得發涼的汗珠,繼而仰頭看了眼天。


    大約是事關天下大運,老天難得的眷顧了她一次,她這一路騎馬趕來,路上倒不曾遭雨,即便趕至了這淮城之外,那天雖陰,卻也未潑下水來。


    不過想來也是,她是七月初一出的京城,跑了兩天兩夜,今兒已是七月初三了,細細算下日子,前生江淮這雨就是在七月初止住的,確乎是快到時候了。


    雨一停,那大水便會慢慢退去,江淮的災情步步穩定,墨書遠埋在暗處的爪牙,就該冒出來坑害墨君漓那老貨了。


    她的時間,很是緊迫。


    慕惜辭掀了眼皮向前方望去,視線之內,模模糊糊地可以瞥見一線青灰色的城樓。


    那裏,便是淮城。


    小姑娘緩慢地眨了眼,她看著那巨石堆砌出的城牆虛影,非但沒有加快前行的速度,反倒令馬兒漸漸放緩了腳步。


    她早在換裝出了道觀後不久就發現了,有人在暗中窺伺著她。


    他們跟了一路,便連夜晚安置之時都不曾放過,甚至越到江淮,她身後人便越是多。


    隻是她那會忙著趕路,除了夜宿客棧時習慣性設陣落符外,她既不願浪費力氣掐訣繪符,亦無甚心思與他們換路繞遠,索性便不去計較,沿著最近的大路,直直奔往了江淮。


    左右,他們知道她出了京城,便定能猜到,她要來江淮不是?


    而現在,那江南淮城已然近在眼前,若她所料不錯,隻要她在往前行上幾步,等待她的,就會是天羅地網。


    那麽,她也是時候要與這幫人做個了斷了。


    她的麵上勾起道意味不明的笑,小姑娘勒了馬,慵懶又閑適地揚了眉梢,一手悄然摸上了腰間的短劍,漫不經心地抬了聲線——


    “你們,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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