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哭時沒有多少動靜,隻在那近乎無聲的嗚咽,身子卻在不住地發著抖。


    慕惜辭隻覺肩頭的布料被人打濕了一遍又一遍,那水跡一寸寸將她的衣衫浸透,灼得她耳根發燙,心跳無端漏了一拍。


    原來他是以為……


    她眨了眨眼,遲鈍如她,這會也從墨君漓的話中品出來了點不大對勁的味道,小姑娘的麵上不由自主地泛了點淺淡的雲霞,她滿目茫然,忽然間便有些不知所措。


    “墨君漓。”小姑娘的指尖發了麻,她張了張嘴,半晌才找尋到自己的聲音,“你該不會是……”


    這老東西該不會是心悅她吧?


    慕大國師輕輕咬了咬舌尖,正想嗤笑著搖頭罵自己一句多心,卻不料他竟搶先一步回答了她:“是,我是,我就是。”


    “我是不是你還看不出來嗎?”


    少年表達情愫的方式坦率而直白,直白到令小姑娘的腦袋止不住地發了懵,他說話時甚至還將她攏得更緊了些,這動作卻讓她懵的更狠了些。


    慕惜辭覺得自己的大腦被人炸成了一片純然的白,直教她緩了許久都沒能緩過味兒來。


    這、這會不會有點突然?


    “我……不是,你……那個,我。”小姑娘的舌頭打了結,她語無倫次,試了幾次方才擠出句囫圇的話來,“什麽時候開始的?”


    “我不知道。”墨君漓理直氣壯,聲線裏還帶著點散不去的哭腔,“我隻知道那會我都想陪著你一起死了,去他娘的天下大業,誰愛要誰要!”


    向來文雅的少年難得爆了句髒,慕惜辭好不容易接起來點的腦子登時又懵成了一片。


    她忽然想起幾年前兩人初識的那一日,蕭瑟夜風裏他解下衣衫,在她肩頭披了件帶著體溫的厚重大氅。


    想起那件大氅,她便順勢想起了水榭的地牢,她撕破夾了料的桑皮紙,被那辣椒胡椒的粉末糊了一手,他連忙拿清水洗去她手上沾染的東西。


    還有月夜下她打少年身上的那一硯台,賞雪會他帶她看過的滿院白梅和上元宮宴後他送她的漫天煙花……


    她記得霜華下,少年滿麵認真與她訴說著他對慕家的信任;也記得他花光兜裏最後幾兩銀子,帶去浮嵐軒的那隻燒雞與糖畫。


    她記得那個初夏夜,他背著她緩步踱回國公府,星光將二人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從點心到街頭巷尾的炸浮元子,從雪夜裏的冰糖葫蘆到錦盒中置著的尺寬星盤,零零碎碎的過往在她眼前一一穿行而過,她忽的想起臨行前的那份心亂如麻。


    她想起他說過,前生時是他替她收的屍。


    他說他將她葬在了一處,能聽風觀月、踏雲望雪,見天下太平、萬籟和樂的好地方。


    其實,這世間從沒有什麽太過突然的情愫。


    隻是有些東西,在她也不知道的時間裏悄然變了質。


    她回想著三年前桃花詩會上卜算的那道天機,那道她沒能捉摸到影子的變數。


    現在想來……也許她就是那道變數。


    而那星盤,也不過是賊老天為了逼她趕往江淮的小小把戲。


    非是天垣生變,而是紅鸞星動。


    慕惜辭想通了,麵上卻是燒得愈發厲害,她咬著嘴唇,良久才別開腦袋細哼出一句:“好吧,我承認。”


    “我那個……有點關心則亂了。”


    “啊?”墨君漓聞言不禁愣了一瞬,他都做好要被小姑娘一道黃符直接拍死的準備了,卻不想竟能聽到這樣一番答案。


    他的心髒霎時動若擂鼓,幾乎刹那便亂了方寸,少年不敢置信地張大了眼,他以為自己是聽錯了:“什、什麽?”


    他沒想到他能得到答複,至少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能得到答複。


    “我說——”慕大國師別扭著抬高了音調,隨即那聲線立馬又細若蚊蠅,“我也有點關心則亂了。”


    “真的?”少年抽抽鼻子,紅著眼眶抬了腦袋,一雙眼亮得仿若是天際的紫微星,“真噠真噠?”


    不,假的,她突然有點後悔。天籟小說網


    小姑娘麵無表情地推開墨君漓:“我能選擇前話收回嗎?”


    “你想都別想。”少年鼓了臉,做出個將什麽東西吞咽入腹的動作,一本正經地撐了床板,“你剛說出來的話都被我吃了,想收回也尋不到地方!”


    “……幼稚。”慕大國師被他這舉動磨得沒了脾氣,隻得佯裝嫌棄地罵他一句幼稚,後者聽罷反倒愈發蹬鼻子上臉:“幼稚就幼稚。”


    “行了,你差不多得了。”小姑娘燒著耳根,低頭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我這衣服可是又被你哭濕了。”


    “那我馬上去給你找套新的來。”墨君漓興奮不已,滿麵的躍躍欲試,“順便再給你拿點吃的,一天多沒吃飯,你肯定餓了。”


    “阿辭,你喜歡吃粥還是饅頭?眼下淮城水還沒退,能弄到的肉食不多,得委屈你一下,回京我再帶你去吃好吃的。”


    “都一樣,隨便弄點就行了,別太耽誤事。”慕惜辭胡亂擺手,少年在屋內絮絮叨叨了半天,這才不情不願地踏出屋去。


    待他出了屋子,小姑娘即刻縮回了被窩,並一把將被子蓋過了頭頂,渾身似起了火——天地良心,祖師爺在上,她剛剛腦子一熱,到底都答應了他些什麽!


    可惡,她一定是不小心被那老東西哭得心神動搖了,陰謀,這絕對是陰謀!


    慕大國師羞得滿床打了滾,墨君漓腳下邁著的步伐則是格外的輕鬆蕩|漾。


    他出門看到那守在院中的燕川與宛白,他還心情甚佳的與二人打了個招呼,這兩人差點被他這下嚇得原地摔個馬趴。


    “救、救命,我沒看錯吧老白?”燕川瞠目結舌,磕磕巴巴,“剛剛飄過去的那貨。”


    “就笑得那麽傻、神似精神失常一樣飄過去的那貨。”


    “那貨是咱們家主子??”


    他昨天不是還一副半死不活、跟被人拋棄的狗子一樣趴在三小姐床邊嗎?


    今兒就精神成吃錯藥的傻狗了?


    “是的,老燕,你沒看錯,那就是主子。”宛白痛心疾首,“笑成那個傻狗樣子的,就是咱們家主子!”


    “我覺得,我得加快研究那個跌打損傷特效藥了。”宛白歎息一口,從兜裏摸出幹巴巴的兩株藥材,“不然,有可能會來不及。”


    “啊,不至於吧?”燕川咽咽口水,“我那軟甲還沒什麽頭緒……”


    “怎麽不至於?”宛白望天,“你還沒看出來嗎?”


    “主子他,成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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