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十餘名他國死士,是在傍晚時分被人押解回京的。


    等在浮嵐軒裏的慕惜辭得了這個消息,連晚膳都顧不上多吃一口,拿上匕首符籙、穿戴整齊知會過自家阿姐,得了後者的首肯,便匆匆忙隻身趕往了聽瀾水榭。


    水榭內的陳設依舊,踏下石階的小姑娘不著痕跡地打量起周遭的一切。


    地牢還是那個地牢,暗道還是那條暗道,領著她步步入內的人也還是那個人,唯一不同的,大抵隻有她的心境。


    初次來此,是在她重生不久之時,那時她懷著滿腹的前生遺恨,一心念著報仇,處處小心、時時謹慎,一腔飽含怒氣的血,幾乎要把她的皮囊灼穿。


    而現在——


    慕惜辭麵無表情地抬眸望向了地牢最深之處,眸底湧動著情愫不明的暗流。


    這一次,她隱隱有些興奮。


    她知道,隻要她能自這些死士口中撬出那個“遞信之人”,乾平前生遺留的這盤死棋,便算是被他們盤活了大半。


    她等這一日,等的實在是太久了。


    小姑娘緩緩繃緊了唇線,墨君漓見狀伸手捏了捏她的掌心:“別緊張,輕鬆點。”


    “人都進地牢了,跑不了的。”


    “我才沒有緊張,阿衍,我這分明是躍躍欲試。”慕惜辭輕聲反駁著他,眼中的興奮之意卻是愈發抑製不住,“此事一成,大局基本上便能定下來了。”


    大局一定,墨書遠就再無翻身的可能,餘下隻剩緩步收網,將之一網打盡——至此她的兩生之仇,便算是報成了一半。


    “很興奮?”少年駐足,微微吊了眼角,小姑娘應聲頷首,小臉上盡是誠懇:“有一點。”


    她沒辦法不興奮。


    “哎……”墨君漓聞言輕歎一口,伸臂一攬,輕鬆將小姑娘攏入了懷中。


    他不由分說地把她的小腦袋按去了肩頭,一麵安撫似的揉了揉她的發頂,聲線平穩又幹淨:“阿辭,這會太興奮了可是不好。”


    慕大國師麵上的笑意陡然一凝:“嗯?”


    “我怕你等下設陣審|訊的時候走火入魔,樂極生悲。”少年佯裝一副長籲短歎,“萬一你火氣上頭衝壞了腦子,以後變成了個小傻子可怎麽是好。”


    “……你才變成傻子!”小姑娘聽罷,當即惱羞成怒地抬手搗了他一拳。


    墨君漓一聲悶哼,手卻攏得更緊,他垂下眼睫放輕了聲調:“冷靜了沒?”


    慕惜辭微一沉默,不情不願地扯扯唇角:“冷靜了。”


    經他這樣一番打岔,她那發燙發暈的腦袋自然是清醒了不少,那股上頭的興奮勁一下去,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狀態究竟有多危險。


    排列符陣本是個細活兒,最講求靜氣凝神,稍有差池便易滿陣皆崩,屆時浪費了符籙事小,若她不慎反噬了自身,那就麻煩了。3sk.


    “那就好。”少年略略點頭,鬆手後的語調驀然輕鬆,“走吧,我們去看看那些死士。”


    “你說到死士,我想起來了。”小姑娘說著一挑眉梢,“這些人都是怎麽運回來的?速度怎的這樣快。”


    她原以為,那信是他們在七月十四的上午傳回去的,就算觀風閣的人是中午收到了消息,午膳後就直接動身,四五十人,百餘裏地,再加上沿途數座城池的關卡……


    他們一路上快馬加鞭,怎麽說也要七月十六才能入得京城。


    哪成想,這七月十五的中元鬼節都還沒過了呢,觀風閣的人便將他們全數押回來了。


    不過,這樣也好,能讓她卡著鬼門大開的尾巴,借著漫天的鬼氣,設陣時多省下兩分力氣,還能就近邀幾個路過的鬼物幫個小忙。


    “害,這有什麽快的,一路勤換著車馬唄!”墨君漓閑閑攤了手,頗為隨意地一指牢中被人五花大綁的數十名死士,“這些,是貨。”


    繼而拉過守在牢門前的某觀風閣精銳:“他們,是遊商。”


    “拉貨的大車裏麵塞著人,外麵再放一層尋常的貨物。”少年說了個輕描淡寫,“左右觀風閣內本就有遊方商隊,通關文書之類的算不上問題。”


    “跟守城的那幾個混得熟了,守城衛|兵也不會查得太細,就是這人還是多了點,不得不拆分作了兩批,到底耽擱了些時間。”


    所以,不耽擱的話,還能到更早?


    慕惜辭抬手按了按眉心,果然要論騷,還得看這老貨和他手底下的人。


    “得,我明白了,你把地牢裏這些人都喊下去吧,等下那陣開起來,隻怕要引來點別的東西,”小姑娘悵然歎息,“他們再留在這裏,就不大合適了。”


    她今晚過來隻想審|訊這些死士,並不想連著自己人一起禍害咯。


    “好說。”墨君漓彎眼笑笑,拍手屏退了牢中侍從。


    不出片刻,偌大個地牢內便隻餘他二人並上四十餘名半死不活、不肯開口的死士。


    慕大國師見此頗為滿意地撫了掌,她挽了挽衣袖,提上那隻青銅匕首,又捏上一遝朱砂黃符,沿著那地牢外側圈出個合適的範圍,便步入牢中,飛速設好了符。


    “中元節裏設鬼符幻陣就是省勁兒,”貼好最後一張符紙的小姑娘笑嘻嘻地回了首,衝著少年揚了掌中銅刃,“妥了阿衍,你往後退些,我要掐訣開陣啦!”


    墨君漓不動聲色,麻溜向後退出一丈,確保他周身三尺之內,既無符籙,也無刀痕。


    “跑的倒是利索。”慕惜辭細眉一抖,癟著嘴巴嘀咕一句,將那臨時當了陣眼的匕首戳進地中,退開一尺,掐訣誦咒,引符開陣。


    貼在八門之處的符籙隨著小姑娘的手訣輕輕顫動。


    那陣一開,墨君漓的手臂登時一冷,那一瞬他隻覺一股無名陰風自他身側陡然躥過,刹那之間,便令他毛骨悚然。


    符陣引罷,慕惜辭即刻踩著生門退至了少年身旁,彼時他背上倒豎著的寒毛才初初退卻一半,見她過來,心頭當即便是一安,縈繞周身的那點寒意也就跟著盡數消淨了。


    ——這種時候,他這軟飯吃得就很理直氣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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