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華之下,那池上的死氣翻滾流湧,不知何時凝成了一道繁複詭秘的圖紋。


    少年立在房頂之上看得清清楚楚,那一方不大的小潭在轉瞬間便被那圖紋分成了不甚均勻的兩半。


    大的那頭流轉的仍是他先前見過的尋常死氣,小的那邊則翻湧著一股青灰可怖的奇特煞氣。


    那煞氣分明隻占了一小片的池麵,但它所帶給他的壓抑窒息之感,卻超過了這整個蕭府所有死氣的總和。


    兩股氣在那小小的潭麵上交錯融合,攪出一道尺方的雙色旋渦,那旋渦再映襯著滿池淒厲異常的蛙鳴聲響,墨君漓隻覺自己的腦袋都要被它們催得炸開。


    想逃,想從這鬼地方逃出去,逃得遠遠的,遠離這滿院子可怕的氣。


    這地方,簡直像是一座囚禁了活死人的大墳!!


    “現在看到了嗎?那裏就是一處陣眼。”小姑娘平靜而淡漠的聲線驟然響在耳畔,少年下意識將手指蜷了又蜷。


    掌中的溫熱令他胸腔內不安躁動的心髒微微冷靜了三分,他定了定神,抬起空著的手輕輕按了眉心:“續命之陣的陣眼?”


    “對,續命陣的一處陣眼。”慕惜辭略略頷首,拉著他往屋簷處多走了半步,試圖離著那小潭更近一些。


    “準確的說,這池子曾是聚財陣的陣眼,後來才被那遊方道士改作了續命轉運之陣的陣眼。”


    “阿衍,你仔細看看那旋渦的中央——是不是有一小綹淡得幾乎看不清的金氣?”


    “那就是蕭氏老祖宗所設聚財陣法遺留下來的東西。”


    “我瞅瞅。”墨君漓應聲抬眸,眯著眼睛盯著那池上旋渦看了許久,半晌才發現流轉其中的那道淺淡金氣。


    “還真有,不過這看著都快散盡了。”少年目中流露出一線驚詫。


    這會看得久了,他對那些死氣倒也沒那麽恐懼排斥了,索性大著膽子又往前蹭了一寸,張口吐出一連串問題:“那阿辭,這些死氣構築出來的圖案又代表了什麽,是陣符嗎?”


    “還有那堆死氣裏夾雜的那點青灰色的東西……那些是啥,我怎麽覺著它比死氣還可怕?”


    “再有,不是都說蟾蜍招財嘛?這池子裏這麽多蛤蟆,那金氣怎的能弱得隻剩這麽一點點了。”


    “……你這老家夥從哪冒出來那麽多問題。”慕大國師被他這一大串花裏胡哨的問題問得腦仁發了痛,忍不住抬手賞了他一記輕拳,“那不是陣符。”


    “用符設出的陣法內才能見到陣符,風水局陣甚少用符。”


    “大多依著山脈水源所設,再用上草木碑銘和房屋擺件,偶爾用符,通常也不會被視為關鍵陣眼,除非那地方是大凶大煞之地,不得不用符籙一類的玩意克煞化陰。”


    “這是陣勢,是‘氣’在蕭府這道風水局陣中運行流轉的軌跡。”慕惜辭的語調微頓。


    “自然,平常陣法裏不該有這麽多死氣,奈何他們強行給老太傅續命續出來的年頭太多,死氣久聚不散,這才弄出來這麽多醃臢玩意。”


    “——這東西,白日裏若看便是看不大分明的天地靈氣,唯有入夜過了子時,天地間陰氣最重之時,才能看清死氣在其中行進的次序。”


    “至於蟾蜍招財,”小姑娘斂眸一聲冷笑,“招財的那是三腳金蟾,可不是這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四腳蛤蟆。”


    穀籜</span>“當年蕭家老祖宗初設此處風水局時,養的蛤蟆許還是為了討個彩頭,但到了現在……嗬。”


    凡事慣來是過猶不及,這麽多蛤蟆,別說是討勞什子的彩頭了,能不招惹來一些不該有的煞氣陰氣和鬼氣,就算得上是極為難得了。


    但這顯然是不大可能——風水被改,原本的流財之水化成了聚陰之地,自小飲著這水長大的蛤蟆當然也帶了滿身的陰煞之氣。


    這滿身陰煞再被蕭老太傅周身的死氣一催,陰煞愈旺、陽氣漸減,這池子渾然是一道破不開的惡性循環。


    “再說那團青灰色的東西,那是業障,”慕惜辭冷然揚眉,“是另一個人的業障。”


    “另一個人的……業障?”墨君漓瞠目喃喃,腦筋一時沒能轉過來彎兒。


    “對,另一個不屬於蕭府、不屬於蕭氏的人的業障。”慕大國師重重點頭,目色微寒,“這便是他身上的一縷氣機。”


    “阿衍,你知道今兒葉姐姐跟我說了什麽嗎?”


    “她說,她在蕭老太傅身上見到了兩個人的業障。”


    “你要清楚,同出一源的人,所犯業障若落到一人身上,便會變成分不出個數的一股,通常我們會將它視為‘一個人的業障’。”


    小姑娘轉頭注視著身側少年:“但蕭老太傅身上,卻出現了兩個人的業障。”


    “……也就是說,有人借著蕭氏替老太傅改局續命的時機,”墨君漓蹙眉,順著她的話捋了下去,“將自己該背的一部分業障,轉挪到了蕭老太傅的身上?”


    “能做到這一點的人應該不多……”


    “阿辭,你是懷疑,當年那個遊方術士在設局之時,趁機動了別的手腳?”???.23sk.


    “我們趕來之前,的確是懷疑。”慕惜辭勾唇輕嗤,“但現在,在那團業障出現的刹那,這一切便不再是懷疑了。”


    “知道這個陣眼是用來幹什麽的嗎?”小姑娘遙遙一指池上緩慢流動著的暗色死氣。


    借著月色,少年看見那死氣之下仍有一捋稀薄而脆弱淡色光斑,那光正隨著陣勢緩緩流淌。


    “抽調天地間的靈氣,消磨蕭氏的福澤與根基,再將剝離出來的東西化成虛假的生機,一點點灌入老太傅的體內。”


    “若我沒有猜錯,那裏就是蕭老太傅的住所。”慕惜辭說著調轉了目光,窄袖一揮,指向另一處。


    墨君漓循著她指出的方向回了眸,果然瞥見一團混著業障的濃鬱死氣。


    那像是這陣勢運轉的盡頭之處,少年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院中的死氣都扭作了一張網,正正好好籠罩了整個蕭府,不差一毫一厘。


    “但那些玩意畢竟不是真正的生機,老太傅的命數亦早就絕了多時,所以蕭玨注定被這些東西侵蝕成一具行屍走肉,化作不生不死、遊離在世間的一道可見幽魂。”


    “而那個遊方道士,卻在陣眼之上做了這不大不小的手腳,悄然分出一縷本應歸到老太傅身上的假生機。”


    小姑娘的眼神陡然一厲,音調跟著一沉:“阿衍,你覺得他是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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