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蒙叨叨地仰躺在地上,頭頂的鬥笠早在落地時便被摔得飛脫出去,眼下正可憐兮兮地窩在一旁半枯半綠的草叢上。


    好在慕大國師不曾在主屋之後的這一小片空地上鋪磚設石,被雨潤過的泥地雖濘,卻不會教人一個不慎摔斷了腿腳。


    慕惜辭抱著雙臂,歪了腦袋,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墨君漓瞅見她來,下意識地眨了眼。


    他身上浸了一重又一重的泥水,他臉側亦被濺上了點點的汙泥,他神情懵然恍若不知自己身處何地,看起來可憐又無助。


    “嘚瑟。”小姑娘抬腳輕輕踢了踢少年身上披著的那件蓑衣,“你看,摔了吧?”


    浸了雨的稻編蓑衣像一張粗糙又打了結的熊皮,襯得墨君漓活似一隻被餓瘦了的可憐小熊。


    慕大國師斂眸衝著那仍舊斷著片的少年伸了手:“你瞧瞧你,這樣躺在地上哪還有半點皇子的樣子,快起來。”


    “……嚶。”墨君漓垮了唇角,委屈巴巴地嚶了一聲,軟趴趴地挪了指頭。


    慕惜辭見此不禁腦仁一痛,繼而本能地抬手按了按眉心。


    得,這傻狗浪大發勁兒了,她看他這下子是幹脆把腦子都給摔沒影了。


    就挺愁。


    小姑娘悵然歎息,半晌後認命地彎腰俯了身。


    她本想辛苦一番,把這摔傻了的老貨直接拉起來,豈料不待她的指尖觸到少年的手腕,那人便先一步將爪子藏去了身後。


    “髒。”墨君漓眨巴著眼睛蹙了眉頭,麵上無辜可憐之意愈甚,“沾上了不好洗的。”


    “萬一被靈琴他們瞅見了也不好解釋。”


    慕大國師被他這一出氣得發了笑:“那你自己起來。”


    “嗯。”少年委委屈屈地點了頭,又顧自在地上癱了許久,直到那被摔斷了線的腦袋徹底恢複了正常,這才晃晃悠悠地爬起了身。


    深褐色的泥湯順著蓑衣向下流淌,滴滴答答地淋了一地。


    墨君漓隻覺自己頭發的每一個縫隙裏都浸滿了淤泥,每一根發絲都被那泥色包裹到窒息。


    浮嵐軒的屋頂雖不算高,這一摔卻勝在了猝不及防,少年覺得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老腰老屁股被摔得仿若散了架,到處都漫著股說不清又道不明的痛。


    他想他這輩子大概都不想再在雨天爬那勞什子的屋頂了,更不想在雨後見到勞什子的彩虹——


    嘶~狗生艱難。


    墨君漓按著差點被摔擰勁兒了的老腰齜牙咧嘴,一麵費勁巴力地拾起躺在草叢裏的那隻鬥笠。


    慕惜辭見狀自兜裏摸出塊幹淨帕子,沒什麽好氣地上前擦了少年臉上濺著的那幾處泥點,杏眸深處隱著點點不大明顯的關切:“瞅你這狼狽樣子。”


    “這下摔的疼了吧?”


    “疼。”墨君漓癟了嘴巴,眼眶一紅,眸中那水霧說來就來,眨眼便蓄了滿眼。


    “疼就長長記性。”慕大國師憋不住偷摸翻了個白眼,抬指一戳少年的腦門,“下次雨天少往那房頂上竄。”


    “有什麽急事,趴在牆頭喊我,或是幹脆寫在紙上扔進來都好,總之莫要再爬房頂了——記住了沒?”


    “記住了。”墨君漓垂著腦袋答了個喪了吧唧,而後蔫噠噠地扣上了鬥笠。


    穀垾</span>他原想在聊完正事後借著由子跟小姑娘多說幾句,哪成想這一個滑摔便打亂了他的全部計劃。


    這會他也別想著再多聊什麽閑話了,趕緊麻溜回府洗個澡收拾一番得了,免得呆會那泥半幹不濕的,反倒不好洗。


    “阿辭,我先回去了,等著亥正再過來接你。”少年悶聲哼唧,慕惜辭聞此沉吟著托了下巴:“等會。”


    “我找個東西。”小姑娘說著微抖了眉梢,隔著窗子將手伸進屋內,在妝奩上好一陣摸索,片刻抓出來隻兩寸見寬、一寸五分來高的小圓瓷罐。


    “你把這個帶上。”慕大國師眼睫一垂,不由分說地將之塞去了少年懷內,“之前晨練時順手做的藥,專治各種跌打損傷,應該還能用。”


    “我聽你方才摔的那一聲挺重,估計是輕不了了……你拿回去看著塗點罷。”


    “反正我也用不上了,留著浪費。”


    墨君漓接過藥罐,立馬亮了一雙眼睛:“嗷!”


    “嗷什麽嗷……”慕惜辭別著小臉,嫌棄萬分地揮手趕人,“得得得,你趕緊走吧,再等會,你那腦袋燒一燒估計都能當泥板砌牆了。”


    “好嘞,這就走。”墨君漓喜滋滋地抱了瓷罐,一路傻笑著爬上了牆頭,隨即又笨拙不堪地躍下了院牆。


    少年落地傳來一聲巨響,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句不大明顯的“哎呦~”,慕大國師估摸著,這傻狗多半是沒瞅準地麵,一不小心又雙叒叕腳底打滑摔著了。


    隻是不知道,他這一回到底是腦袋撞了樹,還是整個人烙餡餅似的被嵌在了地裏。


    嗯……她隻能說上一句,希望人沒事吧。


    慕惜辭閉著眼睛雙手合了十,學著山廟中老僧的樣子,似模似樣地向著墨君漓離去的方向拜了又拜,心下悄悄給他點上了幾炷香。???.23sk.


    “拜”過之後,小姑娘提溜起衣擺,轉身便拐回了書房。


    那葉天霖會不會再派人動手截殺葉知風她不敢確定,但她知道,躲在幕後的那位“師先生”,定不會這般輕易地放棄寒澤的國運。


    盜竊這般氣運將盡之國的國運,風險可比挪用尋常國家運道要來的低上不少。


    畢竟那原本就是臨近絕地的大運,早一日盡與晚一日盡相差的倒也不算太多,天道清算時大多會輕拿三分,這三分便又給他讓出了不少利好。


    是以,葉姐姐此行的凶險程度,隻怕不亞於他們自寒澤初來之時。


    慕惜辭攏著眉目緩緩吐出口濁氣,摸了符紙後定心凝神,一口氣書下了數道符籙。


    一氣嗬成的朱砂黃符看起來甚為賞心悅目,小姑娘的腦袋卻在寫完這些符紙的刹那便隱隱發了暈。


    嘖……她這兩年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慕大國師扶著額頭捏了眉心,眉眼間多了點掩不去的疲憊。


    這若換在幾十年前,她幹完這麽些活後未必就能被累成這個樣子。


    即便真被累成了這熊樣,帳篷外的鼓角響了,她亦照樣能神采奕奕地爬起來上場指揮作戰。


    當然,現在掉頭想想,她當初那狀態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不累,更多還是連軸征戰的時日久了身子都跟著發了麻,那透支出去的可都是命。


    ……這麽一想,現在這樣還挺好。


    慕惜辭抽抽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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