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白景真成功潛回扶離皇城的時候,文煜帝元濉已病得連身都近乎起不來了。


    他這一場病來的好似十分突然,前一日還能正常上朝理政,後一日便陡然病得離不開榻。


    前朝一幫子老臣並上駙馬宣寧侯,一群人費了好大力氣,方才勉強穩住了朝堂,也未曾教元濉病重的消息,大肆走漏出去。


    隻是文煜帝這一病不起,接連半月不曾在朝中露麵,到底是令那朝中之人生了疑心,眾人磕絆著找出千般借口搪塞到了今日,也眼見著便要到了極限。


    陛下若再不露麵,或是再不選出一個能挑起大梁之人,這前朝的人心,隻怕就要徹底渙散了。


    青年斂著眉眼,靜默回想著他一路走來所打探到的種種消息。


    ——這於他而言,倒是個極好的機會。


    眼下朝中人心浮動,他若能趁此機會攥穩了部分實權,再暗中拉攏些有用之人,等到將來為昭武將軍府翻案、扳倒路驚鴻時,多半便可省下不少的麻煩。


    就是不知道,他此番能不能成功得到陛下信任、陛下又肯給他放出多少的權。


    白景真心不在焉地踢了踢腳下石子,一麵摸出懷中放著的、那枚能代表他身份的令牌。


    守著門的老太監瞅見那牌上圖紋,當即大變了臉色。


    他衝著青年微一躬身,轉而碎步跑進了殿中:“白公子回來了,還請公子在此稍事等候,奴才這便進去替公子通傳。”


    “有勞。”白景真頷首垂眸,順手收了那枚銅製令牌。


    想來在這些人眼中,他早已與那三名死士一起死在了聿川林郊,是以,從皇城的侍衛到守門的太監,眾人見了他,無不是一副“活見鬼”之狀。


    看著倒是有趣極了。


    青年漫不經心地點著指頭,指尖落在腿側的衣擺上,打出陣不成調子的節拍,跑去通傳的老太監動作快極,入內不出半盞茶的時間,便已重新出現在了青年麵前。


    “白公子,陛下讓您進去說話,請您隨著奴才來。”老太監恭謹萬分地行了個禮,旋身做出個“請”的手勢,白景真不著痕跡地微挑了眉梢,聲色不變地應了聲好。天籟小說網


    元濉的寢宮本就空曠,今日帝王的寢殿卻遠比平常要來得更顯陰森冰冷。


    青年穿行在回廊之內,他嗅著空中那股揮之不去的湯藥味道,喉嚨中滾出道無聲的歎息。


    陛下這次大約是真到了大限了。


    “白公子,陛下就在屋裏,奴才不便入內,隻能送您到這裏了。”老太監駐足輕輕叩響了房門。


    宮女應聲開門將青年迎入了室內,滿屋混合了熏香的藥氣,登時便撲上了他的喉鼻。


    這地方的藥味比外麵還重。


    白景真眉頭微蹙,而後單膝落地叩在了床邊,他垂了腦袋,聲線盡量放得低沉:“奴才叩見陛下。”


    “聿川伏擊之事未成,奴才又因故歸遲,還望陛下恕罪。”


    青年言罷,榻中之人卻半天不曾應他,白景真小心翼翼地略略掀了眼皮,餘光恰瞥見拔步床前落下的那兩重軟簾。


    穀槧</span>眼下雖是白天,屋內卻已然點上了無數燈盞,泛黃的燭火打穿紗簾,隱約映出榻上帝王的影子。


    他看著那不過一月未見,便已老態盡顯的帝王身形,眸底幽暗而不起波瀾。


    ——他心底總歸是恨著他的。


    那平白構陷了昭武將軍府的路驚鴻固然可恨,但真正將白氏全族推上了斷頭台的,到底是他麵前這位扶離帝王。


    他心中分明知曉著昭武將軍府的無辜,可為了他那無上的君權,為了維護所謂的朝堂穩定也為了全了他心中那點無止境的猜忌——


    他仍舊狠心斷送了白氏一族之人的性命。


    他沒法不恨。


    白景真閉了閉眼,待心緒平複後再一次小心無比的重複了一番先前的話,這一次榻上終於傳來了回應,帝王的嗓音飄忽而沙啞:“……回來了?”


    “平身,賜座。”元濉隔著簾子,吃力地略略抬了抬手臂。


    兩名宮人循聲而來,一人取過隻黑漆雕花的圓凳給白景真坐了,另一人則撩開軟簾,仔細攙扶起了那病重的帝王。


    “謝陛下。”青年低著眉眼輕聲致謝,起身時有意拖著尚未好透的右腿微微一個踉蹌。


    元濉果然將他那點趔趄盡收了眼底,他倚著床壁,發黃發濁的眼珠晃了又晃:“景真,你這腿怎還瘸上了。”


    “回陛下,奴才這腿,是自聿川逃離之時,不慎跌斷的。”白景真說著麵露了自嘲之色,“當日伏擊,奴才本以為是十拿九穩。”


    “怎料乾平那頭竟提前勘破了我等意圖,命慕家的小公爺並上數十名軍中精銳,扮成寒澤使臣的樣子,先行打了頭陣。”


    “那西商與桑若之人本就不大頂用,加之那乾平的慕國公與慕小公爺先後而至,生生形成了夾擊之勢……”


    “奴才見情勢不好,忙不迭拉上十二沿山中野路退了,又在下山時體力不支,不慎與他一同滾落了山崖。”


    “奴才的運氣好些,隻跌斷了一條右腿,尚不曾危及小命,”白景真低眸輕歎,麵上渾不見半點破綻,“但十二就沒這麽好的運氣了。”


    “他原就受了重傷,這一跌更是加重了他的傷勢,奴才與他滾下山崖後不久,他便徹底斷了氣。”


    “奴才別無他法,隻得撕去他衣衫上能辨別他身份的繡花圖章、摸了令牌,最後尋了個隱蔽些的野洞子將他拖了進去,拿枯枝落葉草草掩了。”


    “奴才出了野洞,便一直循著山流向下遊爬,奈何半路便因失血而暈過去了。”青年麵不改色,“不過奴才命大,僥幸撞上了個好心的獵戶。”


    “他把奴才撿了回去,又幫奴才接上了斷腿。”


    “奴才在山中休養了半個多月,前幾日見傷腿大致好了八成,已能長期落地走動,便趕忙隨著遊商隊伍,繞道虞朱,潛回了扶離。”


    “所以,你們這是埋伏未成,反被圍剿?”倚在榻上的元濉勾唇冷笑一聲,對白景真的說辭不置可否,顧自慢聲發問,“那十四和十七呢?”


    “還有救你的那家獵戶——他們都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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