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我覺得多少有些可惜,她這趟險冒的,當真是不大值當。”慕大國師低眸歎息一口,按著桌上物料的手緊了又緊。


    “畢竟,像蕭淑華這樣的人,他們真正真心愛護的,從來都隻有他們自己。”


    至於旁的,什麽父母兄弟、子女丈夫和身邊的朋友心腹,那都不過是些零星的、捎帶著的關懷罷了。


    甚至可以說,蕭淑華她隻愛自己,根本就不會去愛他人。


    所以,倘若此事來日真被翻到了堂前……


    小姑娘的眼瞳暗了又暗,她已經能想象得到,屆時蕭淑華在二叔與爹爹麵前,會如何奮力抹黑張玹、甩脫自己身上罪名的了。


    等到那功夫……罷了。


    慕惜辭倏然收手,繼而不緊不慢地整理起那鋪了一桌的滿字宣紙:“總之,有了這些物料,我們便能省下許多功夫,也能憑空消掉不少煩心事了。”


    原本她還犯著愁,這邊境眼見著便要亂起來了,扶離天家細作的底細又沒那麽好查。


    觀風閣的觸角伸得再遠,也難能伸到人家扶離的皇宮之內;“梟”再是善於偵查,想要翻出十數年前的陳年舊賬,亦終究是太過困難了些。


    到時再加上邊關戰事吃緊、他們這邊的人手大量外派,一來二去,搞不好這事又不知要被拖到猴年馬月。


    現在倒好,這摞物料一到手,他們先前糾結著的那些麻煩,立時便迎刃而解了。


    “這倒是。”墨君漓微微點頭,“不過阿辭,你準備幾時將這些東西拿給國公爺看?”


    “——或者說,你準備幾時動手收拾了蕭二夫人。”


    “唔,這倒是不急。”小姑娘應聲彎眼,笑容玩味非常,“都說‘登高跌重’,我總得讓我的好二嬸先登得足夠高了,方能令她好好嚐一嚐跌重的滋味不是?”


    “且等到慕詩嫣入主五皇子府、蕭老太傅壽終之後罷。”


    “身為五皇子妃的生母,卻因指派下人毒殺長嫂而被自己的夫君休棄,成了下堂毒婦,淪為全京城的笑柄……這結局,聽著便讓人覺著刺激。”


    “如此,剛好也能斷了慕詩嫣的全部倚仗。”慕惜辭眉梢輕挑,下頜微抬,“依墨書遠的性子,倘若慕詩嫣接連失了蕭府與國公府這兩大倚仗,又害他被京中人恥笑——”


    “阿衍你說,他對她,可還能有那般的耐心?”


    “那他對她,當然不會再有半點好臉,說不定還會自此恨毒了她,”墨君漓低笑,“怨她非但不能給他帶來他想要的利益,還平白讓他受了這麽多髒水、聽了這麽多汙言穢語。”


    “嗯,我猜也是。”慕大國師懶懶托腮,“說到底,墨書遠和蕭淑華一樣,都是隻愛自己的那夥人。”


    “是以,他們絕對不會容忍有人害他們‘無故’得了這樣一身的罪名。”


    “嘶~這麽一想,我竟還隱隱有些期待那一天呢——”


    *


    “喲,回來了,快坐快坐。”


    乾平皇城,禦書房內,墨景耀看著麵前的兩個崽子,笑盈盈地疊著雙手撐了下巴。


    他看得出,這兩人此番趕路趕得定然是相當匆忙,直到這會進了宮,身上還帶著些許風塵仆仆的味道。


    “怎麽樣,見到元老鬼、問到自己想問的東西沒?”雲璟帝嬉皮笑臉,麵上渾不見半點正色。


    墨君漓嫌棄萬般地一掀眼皮:“廢話,該問到的,當然都問到了。”


    臭小子,剛回來就好意思嫌棄他老子。


    墨景耀呲著口老牙,衝他偷摸翻了個白眼,聲調仍舊是那派輕鬆而不著調:“那結果呢?有沒有很出乎你們的預料。”


    少年聞此陡然沉默,半晌悶悶哼出個“嗯”來。


    “……是挺出乎意料的。”墨君漓眼神一飄,抬手撓了撓腦瓜,“和你之前跟我們說的差不多,甚至比那個還要更……更那什麽一點。”


    元濉的處境,比老頭先前告訴他的還要艱難;扶離前朝的局勢,也比他前生所知的更為混亂。


    細細算來,今世江淮水患結束的足比前生早了近兩個月,且上一世的舅舅也不曾在死前定好下一任儲君……


    這樣想,許是等他前世詐死出逃,抵達扶離的時候,扶離的前朝,就已經經過其內部一番不大不小的“血洗”了。


    而能在這般內鬥之中活下來的黨||派,無一不是在朝中根基深厚之輩——比如宣寧侯路氏,比如鎮南將軍府溫家,再比如那些個兩朝元老。


    所以說,到了他上輩子登基那會,他所要謹慎處理的,也就隻剩下諸如路氏那般野心勃勃又蠢蠢欲動的三兩個刺頭。


    確實是比他舅年輕那會麵臨的情況要簡單不少。


    少年如是想著,眼中的情愫不由愈發複雜。


    墨景耀瞅見他那個表情,心下便已然猜透了他的想法,當即抿著嘴巴無聲一笑,轉頭看向了那同樣思索中的半大姑娘:“那你呢,小阿辭,你此番的收獲可還算大?”


    “回陛下,不少。”慕大國師收在廣袖之內的手指微蜷,杏眼眨了又眨,“並且,的確如您先前所料,我娘的死,確實不完全是文煜帝的手筆。”


    “他是想讓細作給我娘下藥,讓她的身子虛上三年五載,如此,她去不了虞朱就沒法與溫家人見麵,朝中盯著溫氏的人,也就抓不到他們的把柄。”


    “但那下藥的細作生了二心,換藥為毒,加了劑量……”小姑娘的嗓音越說越小,最後近乎是小到沒了聲。


    “好在文煜帝非常大方,將與那細作相關的物料一應交給我們了,”慕惜辭重重歎氣,挺直了腰杆,“眼下隻待時機成熟,我們便能將此事一舉翻上明麵。”


    “唔,得了物證就好,小妘若泉下有知,此番也該含笑九泉了。”墨景耀點頭,“小敬心中也能成功下去個疙瘩。”


    “是這樣。”慕大國師頷首以示認同,雖然她聽著那句“含笑九泉”老覺得哪裏有些詭異,但看陛下說的這麽開心,她也不好多說什麽。


    “此外,陛下,民女有一事相求。”小姑娘捏了捏袖口,身子下意識前傾了些許,“您能不能暫且不要將我們拿到了那細作物料的事,告訴我爹呀?”


    “我怕他老人家沉不住氣,會提前將國公府鬧一個天翻地覆。”


    慕惜辭皺臉:“那就有點不太好收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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