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


    慕惜辭盯著青年腿上那十數根金尾銀針的眼瞳微深。


    她方才紮的可都是足六經上的關竅大穴,尋常人被紮成這個德行,早便疼的原地蹦起來了。


    反觀這位二殿下倒好,他竟足足遲了半刻的時間,才覺得疼痛難忍。


    這小孩這腿上的經絡,堵的可真夠厲害。


    小姑娘的眼底不受控地跳了又跳,她吐息一口,繼而沉眸抬指,飛速拔去墨書禮雙腿之上紮著的那些金尾銀針,抿了抿唇。???.23sk.


    “先生,怎麽樣?”墨書禮緊張不已,適才略微放鬆了些許的手臂,即刻便又緊繃了起來,“小子這病……還有的治嗎?”


    慕惜辭聞聲不語,隻默默伸手捏了捏青年大小腿上的幾處筋肉,麵具下死死板著的麵容倏然一鬆。


    “能治。”慕大國師收手起身,看著墨書禮緩緩吐出口濁氣,“但有些麻煩。”


    “無礙,此病能治就好,至於麻不麻煩……”青年聞言麵上一息,隨即慘然一笑,“先生,小子已被困在這輪椅上十七年了,行住坐臥皆需他人伸以援手……”


    “想來,這世間應當沒有比這更麻煩的事了吧?”


    “那不一樣。”慕惜辭對著墨書禮做出個“稍等”的姿勢,略略搖了頭,“殿下,稍安勿躁,請聽貧道細細道來。”


    青年應聲頷首,廣袖微端:“先生請講。”


    “您這病是後天落成的,並非純粹的先天體弱。”小姑娘聲線微沉,指尖輕點了方桌,“您先天的身體的確較常人弱了一些,卻也不至弱成慕家大小姐那個樣子。”


    “當年隆冬之時,您不慎落入湖水當中,寒氣入體,故此生了場大病。”


    “寒氣入體本不是什麽疑難雜症,即便您體質較弱,也隻需一個經驗稍老道些的禦醫,為您多開兩副藥性溫和的驅寒藥,悉心調養一番便可治愈。”


    “是以,按道理講,隻要那入體的寒氣被人驅散得足夠及時,就不會留下病根。”話至此處,慕惜辭抬了雙眸,語調稍頓,“但您體內的寒氣,顯然是未被除淨。”


    “貧道剛才替您把脈之時便發現了,殿下您雙腿上的經絡淤堵得厲害。”


    “這大約是當初入了您體內、未驅散的寒氣順著經絡沉入了雙腿,時日久了,積累成屙,從而堵塞了腿足經絡……”繼而導致他這輩子都再站不起來。


    深冬的水寒刺骨,輕易便可令那寒煞之氣鑽入人的四肢百骸。


    何況幼童的經絡本就細嫩易傷,墨書禮又先天氣弱體虛,這般的寒煞入了體,若不及時為人除去,很容易積累成疾,落下病根。


    再加上有心之人買通了太醫,或是在皇子所服用的膳食、湯藥之內動下小小的手腳……


    無需耗費多大的力氣,依墨書禮當日的身體情況,哪怕那有心人隻是在他的湯藥裏略放些綠豆蓮子(注:寒性食物)一類的玩意,都能壞了藥性,讓他體內積寒。


    “但好在,您雙腿的經絡雖淤堵多時,卻不曾徹底堵死,且以您腿上的筋肉狀態來看,應當是一直有人替您不時捶腿揉筋……所以,這便還有的治。”


    “隻不過,您這經絡堵塞的時間實在忒久了些,”慕惜辭目露悵然,“治療起來,定然會痛苦萬般。”


    “並且,縱然貧道有法子替您疏通經絡,您十七年不曾行走……能不能恢複到可如尋常人一般任意行走跑跳、恢複到那程度需要多少時日,這還猶未可知。”


    “……那麽,先生,您的意思是?”墨書禮蹙眉,指尖輕輕打了顫。


    “能治,隻是未必能好全。”小姑娘斂眸沉吟片刻,“殿下,貧道有九成的把握,能令您重新站起來。”


    “但後續能不能正常行走、隨意跑跳,便須得看您的毅力與造化了。”


    “九成……好,好,我知道了。”青年長長吐氣,緩緩點了頭,“不過先生,小子還有一事不明。”


    “先生您方才說,小子這腿內經絡淤堵的厲害——那這淤堵了小子經絡的,可都是寒氣?”


    “若隻有寒氣一味,為何父皇當年替小子尋遍了天下名醫,也未能將它們驅散殆盡?”墨書禮唇角微繃,“先生,據我所知,寒氣入體可算不上什麽疑難雜症。”


    “實不相瞞,殿下,您體內積攢著的,除了寒氣,還有寒毒。”慕惜辭道,嗓音平靜,不起波瀾,“奈何,那些寒氣與寒毒存在的年頭太久,貧道一時也分不清那究竟經年的寒氣累積成毒,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至說那天下名醫……殿下,天家宮中之鬥,您當比我清楚才是。”


    “若宮中真有人鐵了心想要廢去您這一雙腿,醫者們又如何敢違逆了貴人們的意思?”小姑娘低頭輕哂,“這種事,醫不好不過是丟了名聲,損些錢財。”


    “但若醫好了,那丟的,可就是性命了。”


    丟名事小,沒命事大,醫者救人又不是傻子,孰輕孰重,他們還是分得清的。


    “是以,殿下,您若真想細究此事,不如想想,您當日落水前後,可曾見過什麽人、說過什麽話。”


    “至於到底要不要治這雙腿,您可回去慢慢思量,考慮清楚了再來尋貧道也不為遲。”慕大國師說著,慢條斯理地收拾起桌上的那幾根金尾針。


    “一來,您這腿若治起來,那痛楚恐不亞於斷骨穿心,且少說要施上一個月的針、再喝上一年半載的藥,您得先做好心理準備。”


    “二來,貧道過幾日要出一趟遠門,一時也無法為您連日施針。”


    “三來,眼下已近深秋,要不了多久便會入冬,冬日天寒,本就不宜治腿,真要治,最好等到明年開春,天氣轉暖再說。”


    “這樣……好的,先生,小子記住了。”墨書禮稍加思索,鄭重點頭,“我回去後,會認真考慮先生今日說過的話的。”


    “對了先生,您這一次要出去多久?”


    “兩三個月,最遲年末回來。”慕惜辭彎眼笑笑,“這倒不妨事,殿下若想好了,著人來夢生樓,與沈掌櫃知會一聲便是——”


    “掌櫃自會將此事轉達給貧道的。”


    “此外,殿下,恕貧道冒昧一句。”小姑娘轉眸一掃青年身後立著的凶麵管事,“打這位管事入屋後,貧道便注意到了。”


    “管事分明作了書生打扮,舉止亦甚為合度合宜,身上為何會隱隱縈繞著股血煞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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