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想……這世間怎就有這樣多的巧合?


    新科三鼎甲踏花遊街是何等重要之事,沿街的百姓們再是興奮好奇,又怎會任由自家孩子抱著貓狗在街上穿來行去?


    哪怕是孩童年幼不懂事,見到熱鬧便忍不住想要往上湊,那些做大人的,怎麽也會在一旁阻一阻、攔一攔。


    又或者,退一萬步講,縱然真有那等生性頑皮,渾然不顧長輩的勸阻,非要往那長街中央走的孩子,這也該是少數,偶爾見那麽一個兩個,就算是頂了天。


    可她這會再回想起來,她當日見到的、被路驚鴻勒馬讓路的孩童便不下兩個,再加上那突然跑出人群的貓貓狗狗,還有那些無故滾到路中央的菜籃、竹筐……


    好好的狀元遊街,怎就會冒出這麽多不該冒出來的東西!


    ——是了,好好的踏花遊街,當然不會冒出來這麽多不該冒出來的東西,除非,這一切都是被人提前安排出來的!


    那踏花踏的是整個上京的花,遊街遊的也是整個上京的街,那些孩子們,怎不跑去別的地方、偏偏要出現在那條兩側滿是茶室花樓的街?23sk.


    這明明是路驚鴻一早便算計好的。


    他知道三鼎甲遊街當日,會有不少適齡未婚的世家小姐,趕去那街上的茶室花樓裏吃茶觀景,順帶沾一沾狀元郎的喜氣、湊一湊熱鬧,順帶看看,能不能撿一個如意郎君。


    十五六歲初及笄的姑娘們,最是向往那所謂的“愛情”,她們很容易便因為一張麵皮、一句問候,一個笑容乃至一個眼神而萌動了春心。


    路驚鴻正是抓準了這一點,由是刻意在那一日安排出了這樣的大戲——


    他是落拓小世家裏出來的寒門子,雖確有真才實學,卻也極易因著這才氣,而被他人排擠打壓。


    他不似那些自大世家出來的進士們一般,甫一入朝,便可踏上那條親友們提前為他們鋪好的錦繡大路。


    他什麽都沒有、什麽都靠不上,於是便將主意打到了那些初出閨閣不久、尚不諳世事、不知人情險惡的世家小姐們的身上。


    ——孩子們多好買通啊。


    一塊糖、一枚銅板,隻要是他們覺得能玩且好玩的東西,即便是一片削好的碎木片,都能輕易奪得他們的青眼、讓他們替人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比如在看到有人騎馬遊街時,抱著貓兒穿一穿長街;比如趁著大人們不注意,偷偷將街角的廢菜籃踢到大路上。


    再比如,見到踏花的隊伍遙遙趕來的時候,扯開嗓子,拍手唱些兒歌、喊兩句“狀元郎來咯”……


    也許路驚鴻壓根就不知道自己當日會撞見些什麽樣的人物,他隻無差別地鋪開了那張捕魚的大網,而她,隻是一尾不慎落入網中、又被他撈起來的遊魚。


    是那網中最大的魚,能幫著他一步登天、平步青雲的魚。


    想到了這一點的元靈薇四肢漸漸發了麻,她心口一抽一抽,針紮似的疼。


    這時間她再回頭看去,隻覺當年的自己當真是天真幼稚,可笑萬分。


    什麽溫文爾雅、端方如玉的謙謙君子,什麽滿腹經綸、文采斐然的寒門書生,什麽驚鴻一瞥、天定良緣。


    當初一見鍾了情的人是她,執意要嫁給路驚鴻的人也是她。


    幫著路驚鴻一步步做大了路家的人還是她;眼看著路氏日漸多了不該有的野心,卻顧念著夫妻之情不肯將之上報給父皇的依然是她。


    甚至在直到了路驚鴻私養外室之後、查出那二十幾個孩子之前,心中不斷給他找著理由、試圖去原諒他的人仍舊是她。


    ——自始至終,這姻緣都不過是一場一環扣著一環、精妙絕倫的連環大計;把這出假戲當做了真情的,從頭至尾,隻有她一個。


    哈、哈——


    元靈薇張了張嘴,她想要笑,可那發堵發澀的嗓子卻像是被塞滿了石頭,她笑不出聲,也說不出話。


    她的眼眶泛了紅,血絲自眼底攀上了瞳仁,那赤色晃得她如瘋如魔。


    她下意識伸手抱緊了那隱隱發痛的小腹,繼而逼著自己深深呼吸了兩口,勉強定下了心神。


    “……隻是,白大人,光憑那些外室與孩子,我們也沒法子直接說他路家有謀反之心吧?”元靈薇啞聲擠出兩句。


    眼下她的腦袋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從前怎麽想也想不通的道理,而今她隻消在腦內過上一次,便可大致分明。


    “他大可以說些諸如‘不忍見路家絕後’之類冠冕堂皇的話,從而將之推脫過去,大事化小。”元靈薇說著吸了吸鼻子,“想來以大人的聰慧,自然也是明白這一點的。”


    “是以,白大人,咱們今日話都說到這了,便也沒那個必要再兜什麽圈子了,您不妨與本宮打開天窗說亮話——您心頭,到底還有些什麽樣的想法?”


    “殿下果然聰慧非常。”白景真應聲半耷了眼睫,唇邊微微浮了笑。


    他這話說的倒是真心實意,若單論腦子,這元靈薇確乎是稱得上一句“聰明”。


    隻她的眼光實在是不好,眼界窄不說,認人識人的能力又委實太差,擔不起重任,也成不了大事。


    “其實微臣的思路很簡單。”青年道,順手掰開了那塊茶點,露出其內裹著的層層軟餡兒,“微臣隻是認為,似侯爺那般心思縝密之人,決計不會打沒有準備的仗。”


    “他路氏既已生了不臣之心、有了那犯上作亂的念頭,私下便必然會做出充足的準備——”


    “殿下,我們大可從他們可能做出的準備處著手。”


    “他們可能做出的準備……”元靈薇喃喃蹙眉,抬指點了點下頜,“白大人,這東西,本宮有些不大明白。”


    “您能給個具體些的例子嗎?”


    “當然可以,這很簡單。”白景真含笑彎眼,“殿下,您別忘了,路氏,可都是些文臣。”


    “——文臣最缺的,又能有什麽東西?”


    文臣最缺能有什麽,那肯定是兵權唄。


    元靈薇眉梢微挑,近乎本能地就要答上一句,孰料不待那兩句脫口,她便已滿目恍然。


    是了,路氏最缺的便是兵權,他現下既敢生出這樣的心思,指不定手頭早就養上了不該養的東西!


    “本宮明白了,多謝大人提點。”元靈薇頷首,話畢匆匆起身與青年告了別,“如此,本宮便先回去派人徹查此事了,白大人,咱們下次再聊。”


    “大人留步,莫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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